範小西工作所在的小鎮是個社會事業蓬勃發展的小鎮,但是小鎮的名字比較小家子氣,叫小河鎮,因此政府決定讓小河和孟河合並為一個小鎮,取孟河為名。聽說前幾年還因為名字的問題而舉行過一次遊行示威。遊行示威的人是這個小鎮上最有名氣的一家公司老板花錢顧的,當時被雇的人為了證明自己的立場,大喊大叫了整整一天,結果嗓子喊啞了,回家後就罵起雇他們的老板。但事後也就算了,誰也沒當真,隻不過以後提及此事臉上都顯得很自豪。而從那以後,小河鎮的居民依然稱自己的鎮為小河鎮,甚至各個工廠的名字和廠址上都寫著小河鎮。
可是對於在元旦剛過來的範小西來說,這是個偏遠的小鎮。這裏道路坑坑窪窪,樓房低矮,到處都是正在建造的工廠,工廠旁邊是被毀掉的農田,農田過了又是工廠,一切都毫無特色,像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老頭,又像一幅未完成的抽象畫。
一開始,大雪在小鎮意想不到之時,一夜之間染白了小鎮的樓房和公路,似乎在輕撫受傷的土地。雪後的小鎮變得寂靜無聲,馬路上的私家車、三輪摩托車、注塑女工的自行車統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雙大大小小的鞋子,踩在雪上“嘎吱嘎吱”。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今年的雪居然會大得成災。
範小西還記得雪災前的一天傍晚,他趴在公司走廊的護攔上,雙手托著下巴,看著玻璃廠直通天際的煙囪,煙囪不停地向空中排泄出濃濃的黑煙。他感覺自己的精神隨著濃煙脫離了這個軀殼,從走廊上被抽離出來,他似乎看到了天空飄起了幾片白色的泡沫,他呆呆地看了幾分鍾才知道原來是下雪了。
“快下吧,我的大雪!生命短促啊!”似乎因為範小西這麼喊了一句,大雪就連續下了一個星期零三天。
這場大雪帶給小河鎮乃至全國一場雪災。不過範小西覺得半米深的大雪是上帝給他的恩惠,他每天晚上都會在滿是大雪的水泥路上走上半個小時,聽著大雪被壓扁後的聲音,以此來感受大雪帶來的暖意。可是就在今天,他突然陷入了沮喪狀態,生活不再按照正常的軌跡運行了,他也不再按時進餐,從早到晚精神恍惚,每時每刻都感到極度的困倦和煩躁,渾身沒有力氣,腦袋重甸甸的。
衝壓機的聲音隆隆作響,從樓下傳來。從屋內向外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層水霧結成的晶體模糊了範小西的視線,他把原來貼在窗戶上的紙兒重新粘上。一張紙上畫著一個拿著雙刀的精靈,另一張是長著巨翅的龍。由於屋內的霧氣,這些薄薄的紙張就變得凸凹不平,泛著黃色。
天色黑了下來,範小西躺在床上,感到了一股寒冷從腳心升起,而這股寒氣正在將他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他此刻是多麼害怕這種孤獨,他想起了大學同學,立即呼吸困難,覺得如果不跟他們說一句話就會立即死掉。
住在同一棟樓裏的一家安徽人來敲門,範小西開了門,看到他們手中提著一袋橘子。他知道對方是送橘子給他的,就推脫了一下,他不願意人家打擾他這點獨處的空間,但是人家把他的拒絕當成他的不好意思 ,就繼續跟他聊起了家常。
“小夥子你是從哪裏來的啊!”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身上除了眼睛很好看之外,沒有一處好看的,粗粗的羅圈腿,臉上都是凹坑,冒著油,說起話來的那種自以為是的慢條斯理讓範小西覺得自己恨透了她。
範小西回答她:“我是蘇北的!”
“哦,俺們家是從安徽來的。”中年婦女說,“你都來一個月了我們還都不認識你,這橘子是廠裏發的,甜得很,拿去吃了吧!”
範小西接過橘子,說了聲謝謝就關上了門。
安徽人走後,範小西立即覺得大雪將他囚禁在更加孤獨的境地了。隔壁的電視裏已經在播報哪裏受到雪災的影響封了公路,而且受災麵積越來越大,範小西又沒有預定火車票。
“我要被大雪埋在小河了。”範小西想,他靠著紙板做成牆壁,聽著隔壁的電視,這是他唯一的消遣了。
門再一次被敲響時,範小西沒有去開門,而是起身去把貼在窗戶上的畫粘好,他動作很小心,不發出一點聲音,他要假裝自己不在家。他在把那張巨龍的畫撫平,心裏盤算著下次畫一張什麼東西在上麵好。這時他發現麵前貼著巨龍的窗戶突然被打開,緊接著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張臉,有那麼一刻範小西以為見到了神跡,覺得這些天來的孤獨終於感動了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