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活到夜半的時候,下半身涼透了。兩條腿硬梆梆的如棍子一樣,頭腦也一片空蕩蕩。外麵的開水房還沒有關門。一瓶開水二分錢,但也要節約的。天氣隻要不是很冷,就在河裏洗把臉洗洗腳就算了。女的是麻煩一點的,還要擦擦身子。那便半夜三更的時候去河邊洗個澡。喧鬧漸漸靜了,青蛙咕咕呱呱叫,月亮灑下清涼的光輝,幾顆寒星眨巴著。夜濕漉漉的,用手一抓,手心就濕了。這邊三天兩頭就下雨,難怪南方的女人都是水做的。
端午節那天老板請他們吃飯,買了半個豬,十幾條鰱魚,還有一些蔬菜。老板去采買的,買回來往地下一放,就完事了。老板沒有買那些海鮮什麼的,那個東西腥得要命,他們沒人吃得來。老鄉們一見到這麼多菜,眼睛都綠掉了。這一天像辦喜事一樣熱熱鬧鬧,個個喜笑顏開。雪碧、啤酒一捆一捆的,用繩子係著。老板問要什麼點心呢?“我們不知道點心是什麼意思,老板你往明白裏講。”“就是中午吃蛋糕還是饅頭。”他們不幹了,這樣好的菜就夠了,怎麼能吃饅頭蛋糕呢,不是糟蹋了嗎?他們要吃米飯。老板落得高興,米飯既省事又省錢。老板背來半口袋米,這裏的土壤出產的大米軟香可口。老蘭子和趙二都是從老家帶米過來的,一次帶來一百多斤,夠吃一程子的。這麼多菜一下子根本就吃不完,吃不完怎麼辦呢,能不能留著明天吃?不能這樣幹,做人要知足,老板給你多少你吃得下就吃,吃不完就還給老板。知深淺,識進退,以後老板還會再請。
魚、肉這兩樣主菜用麵盆盛著,燒得香噴噴的。肉是用特大號的鐵鍋煮的,先擱幹辣椒、生薑、老蒜頭爆的油炒一下,然後就放水煮,再放料酒、醬油,燒得紅通通的,舀到盆裏還打一個蔥疙瘩子放在上麵。幾個小炒都盛在船型的盤子裏。
那時人肚裏油水不多,很能吃。吃飯的時候,把老板和阿青都叫來了。老板娘夾著一筷子菜,塞到嘴裏,然後好像是吃到毒藥一樣,發出唏唏溜溜的聲音,是辣著她了。她吃的菜都要放幾勺子糖,哪能吃這樣的。她就放下了筷子。老板不怕辣,老板說這樣的菜吃起來很開胃,他要多吃一碗飯。開頭的時候,男的跟老板喝酒,女的礙著老板在場,都很斯文。等到老板吆五喝六地劃起了拳,大家就放開肚子吃了。大家邊吃邊聊,老板也喝得差不多了。老鄉們說:“老板啊,你們這裏好啊,桔子多。”
老板笑了,“誰家桔子林整理得一絲不苟,誰家就窮,誰家人就沒有頭腦,大凡有頭腦的人家桔子都沒有了。”
“哦,說得也是,桔子就是莊稼,誰在莊稼上下功夫誰家就窮。一點沒錯,連我們都不幹莊稼了。”
阿青、何其順夫妻兩個很不錯的。在外麵打工時間長了,趙二分得清老板的好歹。老何工資結算總是把零頭補齊,多給工人幾個錢。比如你工資是一百九,老板給個二百。他說五十一分的利,他隻取四十九分,少取的二分就給工人了。僅僅二分,工人就像沾了很大的光,對他感激不盡。而有的人五十一分的利卻想要取五十二分,沒事就找工人的茬子,罰工人的款。
老蘭子的妹妹在別的地方幹活,沒有地方住,每天晚上都來何老板家,跟老鄉們擠。老蘭子妹妹每次見到老板就貼著牆根溜,像賊一樣。何老板見了頭搖搖,老蘭子揣摩了半天,老板搖頭是什麼意思呢。
“老蘭子你去問問何老板,你搖頭幹什麼,你得了搖頭瘋了?”沒有別的意思,他隻是理解和同情這樣一個外鄉人。
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眼麵前的善事不做,而大老遠跑去捐款,投資慈善事業,就未必是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