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習慣性地掏出紙煙,牡丹牌的,老板吃一根煙。煙讓趙二辦成了很多事,凡是接她煙的事情就有指望了,凡是不接的事情十有八九黃了。王小有沒有接,趙二將煙重新塞進煙盒。老板斜了趙二一眼,問:你的什麼的幹活?
趙二回答:我的八路的幹活,不是鬼子的幹活。
趙二很謙卑地給老板鞠了一躬,說:“老板,你看我在你廠裏幹活的工錢應該算算吧,年關到了,我們窮人一分錢都掰開用。”
“什麼錢?”
“老板我在七月二號那天開始在你廠裏搖羊毛衫,一共搖咖啡色男衫五百六十八件,三元一件的工價,你應該付給我一千七百零四塊。”
他冷笑了一下:“就做這幾天活還想要錢?”
“老板不是我不做,是你妹妹王阿月不讓我做,這錢你應該付的,勞動血汗啊。”
王阿月蓮步輕移,從毛紗車間過來了。她說:“誰不讓你做了?我說過不讓你做了?”她兩手一攤,做出一個很無賴的樣子,這樣的動作很讓人憤怒,接著又說,“誰證明我說過了?太好笑,哼!你到車間裏問問,哪個像你做這幾天活還好意思要工資。”
趙二感到和這個惡毒的婦人根本就是無理可講。但是她還是想拿到這筆錢,就低聲下氣地說,老板你家大業大的,這點錢對你來說不算什麼,而對於我們來說就很重要,你就隻當是做好事。
王阿月輕蔑地一笑:“這裏不是你要飯的地方,要飯到別處去。”趙二的頭嗡地一聲爆炸了,看來多說無益,她奶奶個熊,跟你狗日拚了。老白幹在肚子裏作燒了。想當初,她和兒子一起,在悶熱的車間裏,沒有電扇,都是這個女人欺負她新來乍到,她和兒子汗珠爆得黃豆大,起了一身熱痱子,頭頸子的汗如澆了一瓢熱水,散發著灼熱的氣浪,痱子就起了,頭發顆裏的痱子先癢了,然後就帶動了頸子的痱子,還有脊梁蓋的痱子,像全體接到了命令似的癢了起來。
切痱子是一個很好玩的事情,用指節刮白亮的痱子,發出輕微的爆炸聲,‘劈劈啪啪’的,越刮越帶勁。趙二喜歡切自己的痱子,也喜歡幫別人切。她要是看到哪個人長了痱子,就纏著人家要幫人家切,人家都知道她喜歡這一手,不但不感謝她,還要問她切了有什麼好處?她就從口袋裏掏出一毛錢給人家,有的還找她要二毛錢,她一巴掌打人家,一毛都不給了。這和逮虱子是一樣的,趙二小時,頭上生了一頭虱子,窮生虱子富生瘡,窮人因為麻木,根本不在乎虱子吸點血。能為這些東西獻點血有什麼不好呢?趙二頭上的虱子是在學校被一個人放上去的,趙二也學著人家將虱子放到別人的頭上。有人要跟你靠近,手心裏都攥著虱子,往你肩膀頭上一搭,手指一彈就把虱子彈到了你的頭上,連老師也跑不掉。其實虱子傳播的方法不僅僅是直接撒布虱子卵,這些小家夥精明得很,就像有些植物為了能夠將種子播撒到更廣闊更遙遠的地方,或生出一副輕盈的翅膀,或生出一身毛茸茸的倒刺,把自己粘附在人的衣服,動物的皮毛上,借助外力將它們帶到離母體很遠的地方。為了生存,動植物都各自有自己的一套,虱子也是在肉眼看不到的時侯,悄悄地飛到人的頭上。虱子癢的時候,就用爪子抓,頭發被抓成了亂糟糟的如喜鵲窩,一抓就是一個胖大的虱子,用指甲一切,‘吧嗒’一聲,冒出了一滴血。趙二幫別人逮虱子,要在太陽下曬著,虱子們被曬得暈暈乎乎的,都往外麵爬,一逮一個準。據說虱子多了能賣錢的,虱子可入藥,老中醫汪先生就收虱子,二百塊錢一斤,才貴呢,逮著的虱子就用盤子盛著。逮完了虱子還有虱子卵,白色亮澤的用指甲一掐,發出響聲這就是成活卵,逮都逮不完。後來趙二成立了虱子發展養殖有限公司,這是後話了。
趙二在羊毛衫廠,起早貪黑蚊子叮咬,趕著搖羊毛衫,她有點笨,笨鳥先飛,她就要多下功夫,多吃苦,到頭來是白白地辛苦了一場。她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她摸了摸口袋沒有帶刀,臨走疏忽,要是帶刀就殺掉這個狗雜種。趙二腳底板發熱,眼睛冒火星,她一腳踢起一條凳子,凳子準確地飛向這個王阿月。這一招出乎意料,王阿月“啊喲”一聲被砸中了。王小有說這下吵吵開了,不得了了,外地佬打人了!
王小有順手抄起一條凳子就向趙二砸來,趙二身子一矮借辦公桌子擋了這一凳子,就試將辦公桌掀了個底朝天,清脆的響聲傳到了橫機車間,一隻乾隆年間的花瓶跌成了碎片,對於這個花瓶趙二是有想法的,乾隆年間肯定能值幾個錢,要是王小有真不肯給錢,她就拿花瓶當抵押,拿回家也好當個擺設,倉促之間就顧不了,讓它去見鬼吧。工人們都聞聲出來了,趙二看見他們都在給自己打氣,向趙二擠眉弄眼,他們在無聲地說,趙二幹掉這個壞蛋。趙二心裏說,你們說得容易,你們來幹掉他給我看看,遇到了事情一個個都是縮頭烏龜。趙二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揚言要一把火燒掉毛紗車間就往外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