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如何矯正奢靡之風?(1 / 1)

魏邵陵厲公嘉平元年(公元249年)

光祿大夫徐邈卒。邈以清節著名,盧欽嚐著書稱邈曰:“徐公誌高行潔,才博氣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潔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能寬。聖人以清為難,而徐公之所易也。”

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為涼州刺史,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貴清素之士,於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欽,毓之子也。

光祿大夫徐邈是年去世,享年七十八歲。

徐邈是三朝元老了,當年曹操禁酒,徐邈經常沉醉被曹操罷官。到曹丕時複起,任涼州刺史,徐邈在任上,抵禦諸葛亮的侵擾,把境內治理得非常好,是一個頗有作為、關愛百姓的好官。

晚年時徐邈調回朝廷,在群僚中頗有威信。後來要升他做司空,徐邈固辭:“司空位列三公,是國家討論大事的職位。沒有合適的人就讓它空著,怎麼可以讓我這個老頭子充數呢?”

徐邈回到朝廷的時候,正是曹爽和司馬懿兩派勢力角逐的時候,徐邈應該是“第三方”勢力,既未附爽(曹爽也未必懂得尊重和使用徐邈這樣的老臣),也不會和司馬懿走得太近。徐邈死後,司馬懿以三公之禮葬之,這個時期禮遇老臣,在政治上是劃算的,肯定會收回讚譽和聲望。

魏晉時期,講究月旦人物,誇人的時候都舍得用形容詞,所以盧欽(盧植之孫,盧毓之子)評價徐邈什麼“誌高行潔,才博氣猛”之類的話,我們不必太認真,不過他舉的兩個細節,我覺得有點意思。

盧欽說徐邈在毛玠(孝先)、崔琰(季珪)主管中組部、中紀委的時候,他們崇尚艱苦樸素,所以很多官員為了“與時俱進”,不得不穿布衣,不得不乘夏利車。但那個時候,徐邈依然故我,當時顯得他很奢侈;後來,世道越來越奢靡了,開上奔馳、寶馬了,發動機不是八個缸都不好意思見人,徐邈依然故我,這時又顯得他很窮酸。

徐邈一直保持著“雅尚自若”的風度,這無形中具有了矯正時弊的典型價值。司馬光在《資治通鑒》特意把徐邈的事拿出來說說,意思也在這裏。

儒家講教化,所以特別強調節厲風俗,不過在那個時候,精神文明建設都是在官場進行,不大騷擾老百姓。這倒不是說官家對老百姓的道德風尚特別放心,也不是強調領導幹部嚴於律己,主要是老百姓當時都處於普遍的貧困狀態,大家都吃糠咽菜,最奢侈也不過是來個純玉米麵窩頭(當時應該還沒有玉米,打個比方),所以和老百姓提倡建設節約型社會,等於脫了褲子放屁。上德如風,道德這碼事本來就是要求官老爺的,節約鬧革命也隻能從皇家貴族以及官僚們做起。漢武帝時期,出了個布衣宰相公孫弘,這位老兄雖然有些矯偽,但一身布衣也確實為讀書人入仕確立了一個形象標準,所以後世一說官場風俗都是從衣服車馬(包括轎子)抓起。

就像每種宗教都有“戒律派”和“寬鬆派”,包括丐幫都有“汙衣”、“淨衣”之別。儒家士大夫也有兩種,一種是先天下之憂而憂,艱苦樸素,和普通勞動人民保持一致;一種則是講究漢官威儀。曆朝曆代,立國開疆之初,大多是質樸無華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生活會越來越精致,也會越來越奢靡。宋朝的淨衣派蘇軾父子和汙衣派王安石,恐怕不僅是政見不同,生活方式和生活趣味也大不同。徐邈代表的是一種執中守常的價值尺度,這一點也為蘇軾欣賞。蘇軾在《滕縣公堂記》一文裏,強調了精英價值觀,他認為每個人“才有大小,故養有厚薄”。“是故飲食必豐,車服必安,宮室必壯,使令之人必給,則人輕去其家而重去其國。如使衣食菲惡不如吾私,宮室弊陋不如吾廬,使令之人樸野不足不如吾童奴,雖君子安之無不可者,然人之情所以去父母捐墳墓而遠遊者,豈厭安逸而思勞苦也哉!”意思就是大家出來做官,如果吃的用的住的和民工一樣,那還那麼努力幹什麼?

是用毛玠那樣“矯枉過正”的方式保持官場的清廉風尚,還是讓徐邈這樣自然居中的“中產階級”價值觀成為主流,道德風俗怎麼建立在人之常情之上,不左不右,確實是一個古往今來都不好拿捏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