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葉不知華含煙的師父是誰,但見江易銘的神色也變了,知道她師父是個厲害的人物,便隨著華含煙往竹林深處而行。不料方行幾步,便瞧跟前一個身影早在竹旁守候。豔陽高照,卻無法視其形色,那人便如高竹下的殘影,渾如一色。
幾人卻步,那人開口說道:“鳧水,三點毒現在何處。”
華含煙麵不改色,依舊是一臉淡然的神情,低身俯首說道:“回師父,我與他打了一架,實力不濟,隻能假退,現下他被我引到別處去了。”
眼前這人全身黑布蒙身,連眼睛視物的洞也沒有留,正是秦惜水。而華含煙便是鳧水,她深知楊暮之與江易銘的兄弟之情,便以幫中名號鳧水出現。這華含煙之名,楊暮之本於江湖閑人散士之口中聽到過,但畢竟未見其人。而後江易銘將與她的遭遇告知於眾,但未盡屬實,雖知他們之間的情誼糾葛,可終究是不知其人。而這之中的關節江易銘與楊暮之並不相知,二人沒有相見,也就不知對方所經曆之事。楊暮之千猜萬想,大概也無法猜測到那鳧水便是江易銘魂牽夢繞的華含煙。
程葉一見秦惜水,心下甚是慌張,隻覺得全身之上被懼怕之情攻占無疑,胸膛之上被重石壓製一般,驚恐之情侵襲,全身的病痛竟一股腦兒丟到了腦後。腦袋空空,全然沒了主意,也不知今個兒自己是怎麼了,竟膽怯害怕成這般。
其實這倒也不是程葉內心膽小,而是這幾****苦練心感,常人之無法感覺之地,他卻能感覺到。而水匿幫中人氣息談吐之間無不吐露著冷若寒冰的壓迫之感,而程葉心感高於常人,他更被沉溺其中,難以自理。
江易銘見程葉微微顫抖,強忍膽怯之情,心裏便懂了一半。可此刻他無暇顧及程葉,心中不斷地盤算逃離之法,他一路追趕華含煙,卻不是真正地武功上高出她較多而有恃無恐。而是但願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她放過楊暮之。可是他對於秦惜水的計劃一無所知,他也無從得知,隻是純粹地追隨。而他不斷揣摩,這秦惜水是否知道自己所做之事,而華含煙是否有將自己的事告之。是迅速逃避還是假裝無事,一下心亂如麻。而自己先前內功耗盡,沒有幾天重新恢複吐納修煉,大概是無法恢複的。現下自己的功力連往日的五成都不及,平日他對華含煙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比之秦惜水更是不如,這下該如何是好。
而華含煙心中所想的是該如何保住江易銘的性命,不管她表麵上多麼多變無情,但心底仍是不願江易銘喪命的。
三人各懷心事,如驚弓之鳥。隻差最後一根稻草,便能壓死駱駝。
秦惜水便如站立著的影子一般,對峙著三人,他聲音沙啞,說道:“鳧水,你做的很好,將他們兩個帶到我這裏了。”
他此言一出,三人心中又是亂作一團,江易銘看了一眼華含煙,見她表情複雜,想解釋卻不敢解釋的神情,心裏就不信秦惜水所言。他一恭手,說道:“前輩何人,還望示下。”
他僅知道秦惜水是華含煙的師父,卻不知他究竟是何人。
秦惜水並不答話,說道:“這渾水,不是你能趟的。我本該殺你,不過這幾****接二連三與三點毒作對,倒是幫了我個大忙。你的頭顱便暫時先寄放在你脖頸之上,不過你別慶幸的太早,哪****再做絆腳石,我定不容你。”
華含煙聽師父這般說道,心裏稍稍寬了心。江易銘說道:“多謝前輩,隻是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秦惜水說道:“你還敢跟我討價還價,膽子不小。”
江易銘不動聲色,說道:“前輩想必是不屑與晚輩動手的,我結拜大哥楊暮之,還望前輩能放他一馬。你所需之事,不論為何,如若不棄,在下願替他完成。”
秦惜水哈哈大笑,但聲音低沉,讓人更是毛骨悚然,說道:“楊暮之於我如瑰寶,你於我如塵土,怎可相提並論。”
江易銘心中一沉,又猜了個七七八八。秦惜水必定是要借助楊暮之與風疾派的聲望,尋來大批好手相助。可相助之事為何,他卻想不透。一正一邪,一明一暗,也能共存?大哥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明擺的桎梏,也要伸手鑽套進去。
他反複思量,想來現下不可力敵,來日方長,休養生息後再做打算。他此刻暗暗期盼,自己給弟子的幾封信能起到作用。
江易銘再一拱手,說道:“若是這樣,在下也就不多請求了,先行告退,望不責怪。”說完便要拉著程葉走,看了一眼華含煙,二人眼神一對,似有千言萬語交彙,無需再言。
秦惜水說道:“且慢。”
華含煙心中一驚,已知不好。卻聽江易銘說道:“前輩還有什麼指教嗎?”
秦惜水說道:“我改變主意了,倘若留你一命,你必會設法阻礙我,留你不得。”
江易銘眼神一變,說道:“前輩說過的話要是食言,豈不貽笑大方。”
秦惜水冷笑了兩聲,說道:“水匿幫中人,無名無姓,殺人為生,豈會在乎這些虛名。”說完,往前邁了兩步。
華含煙見此,心裏焦急萬分,兩眼盈盈,嬌淚欲滴。江易銘麵露微笑,倒是脫去了之前瞻前顧後的焦慮外衣,他輕聲對程葉說道:“此遭九死一生,我死之後你大仇便報了。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楊暮之也不用再救,帶程青逃回四川,躲避三點毒為上。”
程葉說道:“我留下助你。”
江易銘說道:“現在的你我,且如螻蟻。待你練成心感大成之事,再替我報仇吧。走!”話音剛落,“嗖”的一聲,江易銘長劍已然出手,倏爾已到秦惜水跟前,“刷刷刷”三劍出手,一出手便是劍劍指向要害的殺招。劍鋒劃過,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氣勢全然不是楠溪劍法那樣飄逸凜然,卻是步步殺機,不留喘息之機。
秦惜水自負博學,能辨天下武學。而水匿幫武功,招招置人於死地,不留後路餘地。可見江易銘一出手,便是他從未見過的劍法,又是殺意凜然,與水匿幫武功有極大的相近之處。江易銘劍法才使三招,秦惜水雖接的遊刃有餘,卻在劍法上感到少有的悲壯之情,這卻是聞所未聞的。
江易銘使的這手劍法,名為斷臂七劍。所謂斷臂,說的卻不是劍法主攻對方的手臂而使斷之,而是使這一番劍法,於自身手臂傷損極大。七劍所指的也不是一套劍法共有七招,此劍法集全身內力於使劍手臂之上,威力無窮。而寶劍常無法經受自身內力強加之,劍走偏鋒,遂斷裂。每斷一劍功力便上一層,但傷勢也加劇了一層。而使劍斷七柄,經脈承受不住內力侵襲,一條臂膀也便殘廢,遂名斷臂七劍。
古有要離斷臂殺妻使苦肉計,僅為殺慶忌以救百姓蒼生。視己命於無物,更何況臂膀一條。而後有一劍客欲報一己血海深仇,於古要離墓旁久坐三日,領悟到了要離之舍生忘死之無畏,便創出這一劍法。可他隻領悟到要離之勇氣,卻忽略了要離之無畏,不是為了一己愛恨情仇之事。所以這劍法戾氣破重,招招毒辣,招式之中不乏同歸於盡的哀怨之氣,傷人先傷己,手臂手腕之上脈絡重壓之下必受摧殘。
水匿幫以古之五大刺客為名而創幫,要離便是其一,遂秦惜水覺得熟悉也不奇怪了。斷臂七劍境界不高,卻有以弱勝強、險中求勝的機會,於是江易銘心知無法全身而退,便使這路劍法以保程葉完全,反倒是合了要離舍己為人的精髓。這三劍使的已是高出創劍之人不少。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旁側竹子頃刻便倒了三四根。怎料秦惜水卻似乎連手都沒移動一寸,倒是江易銘的劍全然刺偏。江易銘跟華含煙學過“水影藏雪”,心知這秦惜水這功夫已然入大成之境,與萬物混為一物。乍一看他貌似完全沒動過,他身著黑衣,其實卻迅速地躲避劍招,而後快速回身。隻是身影與竹枝、竹影相融相交,便無法看出端倪罷了。
一招未成,江易銘後翻一躍,餘光一瞟,叫道:“你還不走?”驟息之間,又出數劍。程葉本見江易銘出招,覺得他氣息全變,身上鬱鬱之氣揮之不去,一時緩不過神來。聽他這麼一吼,心想生死旦夕之間,再多加揉捏造作反倒辜負他的一番心意。轉身便向竹林外跑去,隻可惜全身酸楚,輕功也難以使出,腳下甚慢。
沒等邁出兩步,眼前一黑,不知何時秦惜水已然在跟前,心下一慌,隨手一招“圓疾風停”使出,想避秦惜水一步。忽覺雙手已然被抓住,再等反應過來,周身大穴全數被封。佇立在原地,無法動彈。原本硬抗著內傷使用內力逃脫,使程葉接近身體極限的邊緣,穴道一封,使他無法使用內力,反倒是有所解脫。
江易銘大喝一聲,急於解救程葉。斷臂七劍一招“匹夫撫劍”出手,“當”的一聲,劍身不斷顫抖,發出空靈之聲,像玉筷擊中玉碗一般,餘音不絕。匹夫有勇但少謀,空持劍胸中卻無招無式,隻有撫劍之勇。江易銘內勁灌注到劍身之上,招式耿直,一劍即出。本料想這一擊即便不能刺的秦惜水打亂,也是能逼他無法再先前那般遊刃有餘。不曾想,秦惜水雙手一拂,所蓄之力全數被卸去。地上泥土翻飛,濺了江易銘一身。
江易銘泥汙滿身,熟視無睹,又進了兩招“三躍而擊”、“鬼雄相赴”。秦惜水像是故意想玩弄他與鼓掌之間,隻是在他身邊躲避,卻不還手。江易銘啐了一口,連退數步,這幾招強橫招數,內功耗盡的他使起來吃力非常。斷臂七劍練的是手臂之上的“曲池”、“陽池”***大耗功力之後再使這劍法,穴道之上紅腫不堪,血液緩緩流淌,衣裳之上血液汙泥染成一片,狼狽至極。
江易銘內心不斷揣摩,可任他往日再聰慧過人,出手果斷,但他心知與秦惜水武功相距甚遠。而一旁的華含煙也是無法前來相助,當然即使相助也無法能起到什麼作用。苦苦支撐,又進了十餘招,均無所獲。
江易銘慘笑一聲,將劍換到了左手,秦惜水見他如此舉動,以為他想開口求饒,剛想出口嘲弄。但再見他雙目緊閉,眉目之間大有壯烈的神情,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秦惜水博學多才,天下武功盡收眼底,對有一點出彩的武功招式也要細細品究一番。江易銘武功不知師承何人,且鮮在江湖之中行走,名頭甚低。不過這水匿幫仍是將他排在了“離”字之上,武功可見一斑。
而江易銘先前幾劍劍招,雖不能傷秦惜水一毫,但他慧眼識英,卻知曉這幾招確有精妙之處。劍風淩厲,不留餘地,倒也是合了水匿幫的作風。而他與自己弟子華含煙情誼頗深之事他亦已知曉,便有了惜才之意。現見他門戶大開,全然不管不顧,也不下手,細細觀之,瞧他又有何招數。
良久,江易銘雙目緊閉,緩緩邁出第一步,接而又邁了一步,秦惜水見他腳步乏力,與之前快捷身法截然不同。而腳下大通大直,亦無深意。心想他已知無力抵抗,便要學古人慷慨就義。秦惜水不願下殺手,便向左走了幾步,避過江易銘的前進方向。
江易銘隨之轉向,不偏不倚地繼續走往秦惜水的方向。秦惜水一愣,還道是江易銘有那聽聲辯位的本事,程葉站立不動,眼卻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知道江易銘是用的是心感視物,辨別秦惜水的方位動作,卻與聽聲無關。
倏爾,江易銘又邁了兩步,與秦惜水已在三丈之內。秦惜水又移動了幾步,江易銘依舊走正了方位。這情形說來好笑,便如惡狼與狡兔之間,倒是狡兔步步為營,走進惡狼,惡狼反倒亦步亦趨,不斷後退。
秦惜水心想再退倒顯的自己怕了他了,他自信可以抵擋江易銘的招式而不傷他性命,也便不再退步。江易銘又邁了兩步,二人近在咫尺之間,彼此的喘息之聲都能清楚聽到。江易銘左手劍花一舞,右手捏了個劍訣,那熟練程度便是與右手持劍一般。雙腳一陣無端踉蹌,似要跌倒一般,人一後仰,“嗖”的一劍背後舞出,直刺秦惜水左胸。又是被懶洋洋地避開,江易銘右手一撐地,似摔倒了一般,一個掃堂腿蹬踏而去。秦惜水輕躍而起,他見江易銘這幾招平淡無奇,遠不如前幾招使得那般激進,還倒是他內力散盡,下盤失穩,手上功夫也薄弱了許多。
江易銘這招是斷臂七劍的最後一式,“顛簸刺慶忌”。要離與慶忌同船而行,偶遇江麵之上一陣強風刮來,慶忌隨著船體搖擺而亂了腳步,要離借機以短矛刺中慶忌。創此劍法之人無法將仇人騙與江船之上,便仿著大江之上船舶顛簸,腳下看似混雜,實則暗藏深意。
江易銘又向後一退,扶住竹子,便似江上遇風浪扶住桅杆。一腳借力竹身,縱身而去,又攻秦惜水左胸。慶忌被要離短矛刺入心窩而死,這“顛簸殺慶忌”亦是攻左胸心室。秦惜水側身以避,卻不如之前那般鎮定自若了。他不再小視,卻也獵奇之心大起,想看看這劍法之精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