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之夜(1 / 3)

溫柔的夜霧把天空掩飾得朦朧離奇,星星微弱的光無情地切割著天空形成一片片黑白分明界線模糊的碎片。路燈的光不是在照亮天空而是在親吻夜空的寂寞。樓群的輪廓好像巨大的臉龐貼近了大地,又直上雲霄。偶爾從某個窗口燃燒的燈光伸展了夜的顏色,也固執地生長著一小片空間。我感覺自己不屬於任何一個空間,而屬於夜。屬於夜留下的碎片。

我從自己房子的那個空間出來的時候,晴兒睡著了。這時候我正在寂靜的大街上看著昏黃的路燈孤獨地盡情燃燒。一個人走在街上感覺自己蒼白得如同暗夜裏恐慌的靈魂,偶爾行駛過眼前的車輛好象一個久違的安慰似的。夜色裏的風有點兒涼。這時候我才感覺我其實沒有必要固執地走在大街上,感受夜與我自己的自白。接觸夜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時候的我已經疲憊不堪了。白天幹了很多事情,比如在阿蓉的店裏洗了一個下午的盤子,然後揣著阿蓉給的十八塊工錢到西大街替強子照看了一會兒花店,讓他好有時間去吃晚飯。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我給自己準備了一些簡單的飯菜,吃完後我擰開台燈,剛打開一本書看了不到10頁,晴兒來了。

前麵的一個小飯店還撐著簡單清冷的燈光。從大大的玻璃窗裏看進去裏麵空空如也。我走了進去,才發現一對難友似的情侶打著酒嗝正對著桌子上的幾隻空瓶子和一瓶啤酒發呆。我找了一個靠窗的桌子坐下,向服務員要了兩瓶啤酒。孤獨地對著杯子裏爭先恐後的泡沫發呆。窗子外麵不時有一輛車呼嘯而過,使得整座房子不停地顫抖上一會兒。旁邊那對**在房子的顫抖中彼此相擁。手情不自禁地在酒精的驅動下忘記了孤寂的我還在旁邊而相互動作。那女的帶著酒嗝的**聲令人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我喝酒的動作與酒冰涼的滋味使我意識到我還沒有度過這個誘人的晚上。晴兒來的時候,我的心在我的胸膛劃過了一陣緊張得將要脹裂的狂跳。我似乎覺得這個夜不同尋常,但我還是沒有讓一切發生。我在燈光下做了一個短暫的思考後便招呼晴兒坐下,然後輕輕地走了出來,留下空蕩的房間給晴兒去感受寂寞。

門口那對**互相攙扶著歪歪扭扭地起身。撞擊著桌子與桌子上的酒瓶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我張口喝下了剩在杯子裏的最後一點酒,走了出來。前麵出去的那對**正在抱著一根粗壯的電杆哭泣。迎麵駛來了一輛車。透過燈光我看清了其中一個耷拉的腦袋是屬於強子的。我過去拍拍強子的肩膀,他沒有反應。那女的卻將一隻手搭雜我的肩上說了聲:“我讓你幹”。我左右扶著那女的和強子向西大街去。我們三個人左右搖擺的樣子讓我覺得我像一個在鍾樓上不斷敲擊的鼓槌。那女的時不時地將滿是酒氣的臉與嘴唇貼在了我的左頰上。舌頭來回蠕動著。口裏不斷呼喚著強子的名字。到了強子花店的門口,我在強子的口袋裏摸索著找出了門上的鑰匙打開門,將他們摔在了花店裏間的床上,然後掩上門出來,順手抽了花籃裏的一束玫瑰,找了一張卡片在上麵寫上“原諒我,晴兒。”然後拿著花出來鎖上了強子花店的門重新回到了夜色裏。外麵有一種與剛才不同的孤寂。樓群模糊的輪廓在漆黑的夜裏讓街道更加幽深猙獰。我緩步走在夜色裏。心中不斷湧現出今天上午晴兒的樣子。她在一個叫“心上帆”的酒吧裏手捧著一杯橙汁對著心事重重的我不斷地提示,你一個人住嗎?今天晚上我會來的,聽說你每天晚上都彈吉它,我想看一看你畫我的樣子像不像……

我走過了剛才我進去的那家小飯店,那裏已經是漆黑一片。老板不知在我離開的什麼時候關上了剛才孤獨的燈。我抬起頭,看見我的屋子的窗子上還透著燈光。我想是我出來的時候忘了關燈或是晴兒自己開了燈。接著我開始想晴兒是睡著還是已經醒了。我想起今天在“心上帆”晴兒格外明顯的暗示。我不知道該不該再次走進我的屋子。或者我應該繼續留在這孤獨的大街上在沉默的夜裏體驗孤獨的滋味。我知道今天單位通知我去西藏的時候,我就不能對晴兒的暗示有所圖謀了。因為我不想在我的生活裏留下一個懸念了。我的第一個懸念是我在東北采訪時留下的。當時是在一個冷冷的冬季。我開著車在東北最靠北的某一片雪地上飛馳。在莽莽雪原上,我遠遠地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直直地倒了下去。我把車開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個凍僵了的女孩。她手裏死死地抱著一個紙包,我將她抱上車,抱著他不停地踩著油門給車內加熱。當她醒過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車已經沒有一點油了。這裏離最近的鎮子有七十幾公裏的路。並且夜開始慢慢地鄰近了,氣溫開始隨著夜的深沉而下降。我想我們不及時離開的話,晚上近零下四十度的寒冷會將我們葬送在這莽莽雪原上。我們試著相互攙扶著慢慢向鎮子的方向走去。可是她剛剛暖過來的身體沒有一點力氣。我們試著走了沒多遠就走不下去了,我想我們是走不下去了,我們相擁著在車內等,等有人路過。我知道這種希望是很渺茫的。

東北冬季的夜晚使我們周圍越來越冷,我們不知不覺地緊緊地相互抱緊了對方。我和她彼此是相互陌生的,卻將在這裏共同渡過這個寒冷的夜,共同接受生與死的考驗。夜,慢慢地深沉了,周圍還是一片寂靜。我漸漸地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可我發現她沒有。我發現她的眼神裏透露出一種希冀的光彩,我用顫抖的嘴唇發出變調的聲音,問她為什麼這樣有信心,她不說話。慢慢地把手在我的懷抱裏掙紮出來,顫抖著打開了手中的紙包。透著車窗外反射進來的雪的光,我看見她手裏的是一個上麵有字的卡片。她對我說,這是某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問她為什麼帶著錄取通知書會來這裏。她娓娓向我說起了她的父親。她的父親是當年建設兵團裏的一個副連長,母親是團裏的一名衛生員。她是父親的遺腹子,她長大了以後聽母親給她說,父親特別想通過推薦作為工農兵學員上大學。在開發北大荒的時候,他經常抽空看一些書,可是瘟疫來了,他沒能躲過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而永遠留在了這方土地上。父親死後,母親就離開了東北,後來就有了女兒她。從她懂事的時候起,母親一直叮囑她一定要考上大學,以安慰沉睡在東北這一片土地上的父親。現在她終於考上了。她來到東北看她的父親了。她的母親說她的父親就埋葬在了眼前的這個地方,可她找不到具體的地方,她一直找都沒有找到,直到她凍僵的時候。這時候我終於知道了在她眼中的希望是源自於哪裏了。她輕輕地說,如果我死了,我會見到我爸爸了,我會給他看我的錄取通知書,讓他知道他的女兒已經實現了他的願望。你不怕死嗎?我問她。現在?在這裏?不!這裏有我的爸爸,我不怕!我緊緊地抱住了她。這時候車子外麵已經漆黑一片。我覺得我們已經沒有一絲生還的希望了,我們彼此的手臂都已經開始冰冷,最後的熱量隻留在了我的胸膛與她的Ru房之間。

風有些涼,我對著眼前我屋子的窗子裏發出的光看到了在我心中封藏已久的溫暖。這份溫暖一直傳遞到了我的整個軀體上的每一個神經,就像在那個死寂寒冷的夜晚我們開始彼此親吻對方,好不讓生命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我們親吻並彼此開始解析對方,緊張的喘息與欲望的焚燒暫時戰勝了寒冷。我們渴望能夠在這片雪地上留下生命中最後的光輝。我們開始慢慢進入了一個沒有寒冷的世界。我看見了車窗玻璃已經被冰花封住,好像要將我們與外界隔絕似的。我輕輕地將手中的玫瑰放在了晴兒蓋著被子的胸脯上。我感到了那次在寒冷中生命的衝動使我沒有一點勇氣去占有眼前這個女孩。我知道從單位通知我去西藏采訪天葬文化的那一刻起我將要永遠遠離眼前這個女孩了。我沒有權利去占有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在那個寒冷的夜裏的那一次已經警示我不該再有那樣的想法了。我輕輕地俯下身吻了吻熟睡的晴兒,然後關上了台燈,走了出去。外麵鄰近淩晨的夜愈來愈冷了。我找到一個電話亭,卷縮在裏麵,想起了第一次見晴兒的情景。

“喂!你打完了沒有。我都等老半天了。”站在電話亭外麵跺著腳的晴兒向正在打電話的我嚷。

“那你先打吧!我再等一會兒!”我將電話讓給了她。她板著臉拿過聽筒撥了個號。我看出來她撥的是強子的號碼。

“喂!阿樹的家在哪裏?我怎麼找不到了”她對強子說。我進去一把奪過聽筒說:“不用問了。阿樹是我!”我開始接著電話。她在一邊呆呆地看著我。

夜愈來愈冷了,就像在那個寒冷的晚上我們做完一切以後彼此光著身體等待死亡來臨一樣。我抱著雙臂在電話亭裏瑟瑟發抖。那個晚上的這時候,我們彼此凍的說不出話來。劇烈的溫度過後我們的身體開始迅速冰冷。我感到了來自死亡的寒冷開始慢慢戰勝原始結合的熱烈。我對生活的信念開始慢慢地凍僵在自己心中。正在我們將要在寒冷的夜空中沒有一點知覺的時候,她歇斯底裏地喊了一聲“光”。求生的欲望才讓我有了一絲力氣。我們看到了車窗外閃爍的光。我掙紮著跌跌撞撞地下車看到了徐徐而來的光。是林場的車隊。我對著車上睜著希冀眼睛的那個女孩說,我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