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霄霆獨自走在府中的鵝卵石子小路上。
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他自己的腳步聲,重疊回響。
四周,幽靜的黑暗與淡蒙的光影交替,讓他如踩在雲端,悠悠蕩蕩中有著無盡的悵然。仿佛是習慣一般,每年的中秋之夜,他都會在醉園中獨自度過。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年複一複,不同的是,今年的瑞王府空無一人,隻因他已登上帝位。
相同的是,醉園之中,從來都是冷冷清清。
走進醉園,天已暗黑。
倏地,醉園之中有一點亮光,驟然點起,在風雨中飄搖晃動。
他愣了愣,修長冰涼的手指,將自己額前垂落的長發撥至耳後。他這才看清楚了,這是一盞蓮花燈籠,幽幽亮著,懸在屋簷下。幾許細雨打上燈籠,那火焰顫顫跳動,忽隱忽滅,竟有一絲瀕臨死亡的美。
黑暗背光裏,似有一人正立在屋簷下。那人手中正挑著長長黑色的杆子,將燈籠掛上屋簷。
“呲”地一聲,又是一盞蓮花燈籠點燃,掛上屋簷。
一盞,又一盞。整整七盞,依次掛上。
光線,愈來愈亮。掛燈籠之人正背著身,燭光悠然照上,那身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光。
雨,越下越大。
龍霄霆微微抬起手中純白的傘柄,露出佩戴著黑玉額環的額頭,眸中清澈明淨依舊。
燭火那樣亮,他瞧清了,麵前之人穿著天一般藍色的華美長衫,透明若鮫紗的七彩披肩長長拖曳在地上,似為夜晚帶來了兩道絢麗彩虹。
他屏住呼吸,隻覺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比雨點更急切。
終,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未挽起的長發,齊齊垂在腰間,像是煙雨中潑墨寫意的一方瀑布,一絲裝飾也無。
雨水沿著殿簷的琉璃瓦潺潺而下,好似在她麵前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水簾。
“蘭兒……”他低喚一聲,聲音已然沙啞顫抖。
這一刻,他隻覺身前之人雖在咫尺之間,卻仿如隔著萬水千山般遙遠。
隔著雨簾,霜蘭兒淡淡望著他,他的樣子,依稀還是他們相遇時。一身的白,連同手中的傘,也是白色。夜是漆黑的,他額頭一點黑玉,也是黑色的。平時和諧溫然的黑與白,在今夜顯得格外憂傷。
風起,將燈籠吹得直晃。
時至深秋,有大片大片的落葉,在風雨中簌簌飄落,墨黑的,就像是天邊灑下大把大把的陰沉,將他們遠遠隔絕。
這樣的她,如此疏離。他心中一慟,握著傘柄的手禁不止輕輕顫抖著。
她略略偏過身,長長的秀發與肩上七彩的披風在風中輕甩,如同輕盈翩飛的粉蝶。聲音清淩淩的,帶著一分迷人的磁性,“皇上,你瞧,這個樣子像不像我娘?”
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中油紙傘掉落,被風雨吹開很遠很遠。
“你知道了?”他問,“是若伊,她都告訴你了?”
“嗬嗬,隻要是真相,總有一日會被世人所知的。這有何奇怪?皇上,原來秋佩吟就是我娘,難怪我這個替身扮得很像。”她輕輕一曬。
眼角擠出一抹戲謔,她繼續道:“你說是不是冥冥中有天意?我們第一次在雨中相遇,哦,還有我身上這身天一般藍色的衣裳,是不是像極你和她的初遇?”
“你身上總是有著百合花的清香,聽說這種香我娘最是喜愛。”
“還有,你尋雪雁玲瓏花時,著素衣,焚香沐浴,食素食,忌言慎行,廣施善行,聽聞都是為了我娘,真是令人感動。說起來,我真要好好謝謝你呢,若不是你三番兩次救我,如今我怎有機會站在你麵前?”
“對了,你邀我看皮影戲,我都沒有機會好好謝你。”
“不過,我想說的是,民間的皮影戲,那可真是沒有皇上您自己演得好呢?”
此時天上,無根雨飄飄落下,打濕了他的額發,晶瑩的水珠順著發梢點點落下。
他身軀戰栗,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一個獨自演皮影戲……那……”
她冷冷一笑,抬頭望了望七盞明媚的燈籠,“是啊,我看到了,也聽到了。”
突然走上前一步,她無謂笑了笑,“本來,我受盡委屈,被你的母妃、你的王妃威脅,我想將這一切都告訴你的。”頓一頓,她似想起了那夜,輕輕皺了皺眉,“真感謝你及時讓我看到了這一幕,讓我這個一直蒙在鼓裏的人終於認清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