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青春大學(上)(1 / 3)

大學校園是菁菁學子的成長家園和精神聖地,他們在這裏既能夠獲得係統的專業知識和專業技能,更能培養高尚的人文情懷和完美人格,因為,比起其他的世俗機構,大學更關注人的心靈發育和精神成長,她是滾滾紅塵中的象牙塔,也是求善愛美之人的伊甸園。大學是人文薈萃之地,每一所大學都有自己的獨特曆史和精神個性。張中行先生的《紅樓點滴》栩栩如生地再現了北大這所“中國第一大學”標誌式的“課堂的散漫、教學的嚴正、學術的容忍”,以及“北大人”獨特的性格,給人帶來無限美好的回憶;金耀基先生筆下的《霧裏的劍橋》,虛實相間,真假摻雜,處於曆史與傳說之間,神神秘秘的劍橋傳奇使這所世界名校充滿著神秘和好奇,科學的務實嚴謹和藝術的唯美浪漫在這裏是如此的和諧與平衡。大學校園是美麗的,大學生活是愜意的,但大學不是一個隨意揮霍青春的地方,正如胡適先生在《贈與今年的大學畢業生》所諄諄告誡的那樣:為防禦畢業後學生時代“求知識的欲望”和“理想的人生的追求”被拋棄這“兩方麵的墮落”,大學生在自己的求學時期,“總得時時尋一兩個值得研究的問題”,培養自己的問題意識和研究精神;“總得多發展一點非職業的興趣”,懂得正確地利用閑暇時間,培養和發展高尚、健康的業餘愛好,保持求知(也是求智)的興趣和生活的理想主義;在任何時候,“總得有一點信心”,“我們要深信:今日的失敗,都由於過去的不努力。”“今日的努力,必定有將來的大收成。”

希望大學可以給予我們,自由思想的空間,容忍異己的境界,獨立堅持的精神,挑戰權威的勇氣。

青春[1]

蘇雪林記得法國作家曹拉[2]的《約翰戈東之四時》(QuatrejourneesdeJeanGourdon)曾以人之一生比為年之四季,我覺得很有意味,雖然這個譬喻是自古以來,就有人說過了。但芳草夕陽,永為新鮮詩料,好譬喻又何嫌於重複呢?

不陰不晴的天氣,乍寒乍暖的時令,一會兒是襲襲和風,一會兒是蒙蒙細雨,春是時哭時笑的,春是善於撒嬌的。

樹枝間新透出葉芽,稀疏瑣碎地點綴著,地上黃一塊,黑一塊,又淺淺的綠一塊,看去很不順眼,但幾天後,便成了一片蓊然的綠雲,一條綴滿星星野花的繡氈了。壓在你眉梢上的那厚厚的灰黯色的雲,自然不免教你氣悶,可是他轉瞬間會化為如紗的輕煙,如酥的小雨。新婚紫燕,屢次雙雙來拜訪我的矮椽,軟語呢喃,商量不定,我知道他們準是看中了我的屋梁,果然數日後,便銜泥運草開始築巢了。遠處,不知是畫眉,還是百靈,或是黃鶯,在試著新吭呢。強澀地,不自然地,一聲一聲變換著,像苦吟詩人在推敲他的詩句似的。綠葉叢中紫羅蘭的囁嚅,芳草裏鈴蘭的耳語,流泉邊迎春花的低笑,你聽不見麼?我是聽得很清楚的。她們打扮整齊了,隻等春之女神揭起繡幕,便要一個一個出場演奏。現在它們有點浮動,有點不耐煩。春是準備的。春是等待的。

幾天沒有出門,偶然涉足郊野,眼前竟換了一個新鮮的世界。到處怒綻著紅紫,到處隱現著虹光,到處悠揚著悅耳的鳥聲,到處飄蕩著迷人的香氣,蔚藍天上,桃色的雲,徐徐伸著懶腰,似乎春眠未足,還帶著惺忪的睡態。流水卻瞧不過這小姐腔,它泛著瀲灩的霓彩,唱著響亮的新歌,頭也不回地奔赴巨川,奔赴大海……春是爛漫的,春是永遠的向著充實和完成的路上走的。

春光如海,古人的比喻多妙,多恰當。隻有海,才可以形容出春的飽和,春的浩瀚,春的磅礴洋溢,春的澎湃如潮的活力與生意。

春在工作,忙碌地工作,它要預備夏的壯盛,秋的豐饒,冬的休息,不工作又怎麼辦?但春一麵在工作,一麵也在遊戲,春是快樂的。

春不像夏的沉鬱,秋的肅穆,冬的死寂,它是一味活潑,一味熱狂,一味生長與發展,春是年青的。

當一個十四五歲或十七八歲的健美青年向你走來,先有爽朗新鮮之氣迎麵而至。正如睡過一夜之後,打開窗戶,冷峭的曉風帶來的那一股沁心的微涼和蔥籠的佳色。他給你的印象是爽直、純潔、豪華、富麗。他是初升的太陽,他是才發源的長河,他是能燃燒世界也能燃燒自己的一團烈火,他是目射神光,長嘯生風的初下山時的乳虎,他是奮鬣揚蹄,控製不住的新駒。他也是熱情的化身,幻想的源泉,野心的出發點,他是無窮的無窮,他是希望的希望。嗬!青年,可愛的青年,可羨慕的青年。

青年是透明的,身與心都是透明的。嫩而薄的皮膚之下,好像可以看出鮮紅血液的運行,這就形成他或她容顏之春花的嬌,朝霞的豔。所謂“吹彈得破”,的確教人有這樣的擔心。忘記哪一位西洋作者有“水晶的笑”的話,一位年輕女郎嫣然微笑時,那一雙明亮的雙瞳,那兩行粲然如玉的牙齒,那唇角邊兩顆輕圓的笑渦,你能否認這“水晶的笑”四字的意義麼?

青年是永遠清潔的。為了愛整齊的觀念特強,青年對於身體,當然時時拂拭,刻刻注意。然而青年身體裏似乎天然有一種排除塵垢的力,正像天鵝羽毛之潔白,並非由於洗濯而來。又似乎古印度人想象中三十二天的天人,自然鮮潔如出水蓮花,一塵不染。等到頭上華萎,五官垢出,腋下汗流,身上那件光華奪目的寶衣也積了灰塵時,他的壽命就快告終了。

青年最富於愛美心。衣履的講究,頭發顏臉的塗澤,每天費許多光陰於鏡裏的徘徊顧影,追逐銀幕和時裝鋪新奇的服裝的熱心,往往叫我們難以了解,或成了可憐憫的諷嘲。無論如何貧寒的家庭,若有一點顏色,定然聚集於女郎身上。這就是碧玉雖出自小家,而仍然不失其為碧玉的秘密。為了美,甚至可以忍受身體上的戕殘,如野蠻人的文身穿鼻,過去婦女之纏足束腰。我有個窗友因麵麻而請教外科醫生,用藥爛去一層麵皮。三四十年前,青年婦女,往往就牙醫無故拔除一牙而鑲之以金,說笑時黃光燦露,可以增加不少的嫵媚。於今我還聽見許多人為了門牙之略欠整齊而拔去另鑲的,血淋淋地也不怕痛。假如陸判官的換頭術果然靈驗,我敢斷定必有無數女青年毫不遲疑地袒露其細細粉頸,而去歡迎他靴統子裏抽出來那柄鋸利如霜小匕首的。

青年是沒有年齡高下之別的,也永遠沒有醜的,除非是真正的嫫母和戚施。記得我在中學讀書時,眼中所見那群同學,不但大有美醜之分,而且竟有老少之別。凡那些皮膚粗黑些的,眉目庸蠢些的,身材高大些的,舉止矜莊些的,總覺得她們生得太“出老”一點,猜測她們年齡時,總會將它提高若幹歲。至於二十七八歲或三十一二的人——當時文風初開的內地學生年齡是有這樣的——在我們這些比較年輕的一群看來,竟是不折不扣的“老太婆”了。這樣的“老太婆”還出來念什麼書,活現世!輕薄些的同學的口角邊往往會漏出了這樣嘲笑。現在我看青年的眼光竟和從前大大不同了,媸妍胖瘦,當然還分辨得出,而什麼“出老”的感覺,卻已消滅於烏有之鄉,無論他或她容貌如何,既然是青年,就要還他一份美,所謂“青春的美”。挺拔的身軀,輕矯的步履,通紅的雙頰,閃著青春之焰的眼睛,每個青年都差不多,所以看去年紀也差不多。從飛機下望大地,山陵原野都一樣平鋪著,沒有多少高下隆窪之別,現在我對於青年也許是坐著飛機而下望的。哈,坐著年齡的飛機!

但是,青年之最可愛的還是他身體裏那股淋漓元氣,換言之,就是那股愈汲愈多,愈用愈出的精力。所謂“青年的液汁”(Lasévedelajeunesse)這真是個不舍晝夜滾滾其來的源泉,它流轉於你的血脈,充盈於你的四肢,泛濫於你的全身,永遠要求向上,永遠要求向外發展。它可以使你造成博學,習成絕技,創造驚天動地的事業。青年是世界上的王,它便是青年王國擁有的一切財富。

當我帶著書踱上講壇,下望墨壓壓地一堂青年的時候,我的幻想,往往開出無數芬芳美麗的花:安知他們中間將來沒有李白、杜甫、荷馬、莎士比亞那樣偉大的詩人麼?安知他們中間,將來沒有馬可尼、愛迪生、居理夫人[3]一般的科學家,朱子、王陽明、康德、斯賓塞一般的哲學家麼?學經濟的也許將來會成為一位銀行界的領袖;學政治的也許就仗著他將中國的政治扶上軌道;學化學或機械的也許將來會發明許多東西,促成中國的工業化、現代化。也許他們中真有人能創無聲飛機,攜帶什麼不孕粉,到扶桑三島[4]巡禮一回,聊以答謝他們三年來贈送我們的這許多野蠻殘酷禮品的厚意。不過,我還是希望他們中間有人能向世界宣傳中國優越的文化,和平的王道,向世界散布天下為公的福音,叫那些以相斫為高的劊子手們,初則眙愕相顧,繼則心悅誠服……青年的前途是浩蕩無涯的,是不可限量的,但能以致此,還不是靠著他們這“青年的精力”?

春是四季裏的良辰,青年是人生的黃金時代。是春天,就該鳥語花香,風和日麗,但霪雨連綿,接連三四十日之久,氣候寒冷得像嚴冬,等到放晴時,則九十春光,闌珊已盡,這樣的春天豈非常有?同樣,幼年多病,從藥爐茶鼎間逝去了寂寂的韶華;父母早亡,養育於不關痛癢者之手,像牆角的草,得不著陽光的溫煦,雨露的滋潤;生於寒苦之家,半饑半飽地挨著日子,既無好營養,又受不著好教育,這種不幸的青年,又何嚐不多?咳,這也是春天,這也是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