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血色古玩(1 / 3)

潘家園的大會議廳坐滿了人。午後兩點開始的鑒定會,沒到一點人們就陸陸續續走進來,很怕晚了沒座位,更主要的是為了坐得離主席台近些,便於觀看。這些人大部分是潘家園的商戶,也有社會上慕名而來的,還有逛潘家園的人們聽說舉辦鑒定會而主動參加的。這些文物愛好者們、古董發燒友們,聚到一起,自然是談論古玩行裏的奇聞趣事:某某撿了大漏了,花不多倆錢買件玩意轉手賣了幾十萬,一夜暴富;某某打眼了,買件假貨,上百萬打了水漂兒,一股火半身癱瘓;某某上當受騙,當日傾家蕩產,成了流浪街頭的瘋子;某某因落進古玩連環套陷阱而不能自拔尋了短見;某某落馬的貪腐官員幾百件“重器”全是假古董……

黃孝銳走進大會議廳四下張望著,見主席台前一夥人朗聲說笑便走過去。

“黃老弟,進來吧,這兒有空位。”魯家林——外號大嘴遊俠說道。

“諸位,好開心喲!什麼事值得你們大笑?”黃孝銳問。

“小俠兄,憑你的智商還用問,就是古玩行裏可歌可泣的事唄!”邢程笑著說。

黃孝銳外號黃小嘴,並不是因為他嘴小,他的嘴很正常,他和大嘴遊俠魯家林有共同之處,能言善辯,事事通。不同之處,黃小嘴對誰都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專打橫炮的刺兒頭;而魯家林言談幽默,辦事說話不離譜,很受人尊重。兩個被尊稱大俠小俠,這二位是潘家園知名度高的人物。

大嘴遊俠看著黃小嘴問:“你知道嗎?大羅二羅哥倆兒為啥事鬧得撕破臉皮、大動幹戈呢?”

“這兩頭強驢!親兄弟不念手足之情,血刃兄弟,真他媽的夠損的。”黃小嘴嗤之以鼻地說。接著他繪聲繪色地講起羅氏兄弟手足相殘的前因後果。

羅氏兄弟,老大叫羅文,老二叫羅武,河北大成人。潘家園一成立,哥倆最早入園經營古玩生意。開始倆人合夥做買賣,日子久了常常因為錢物多少、經營之道爭執吵架,一氣之下哥倆各幹個各的,幹脆單挑,連租住房都是自己租自己的,兄弟二人如同路人互不往來。大羅經營瓷器,開始生意挺好,後來明清瓷器價高得嚇人,老瓷器不好出手,再說各朝各代的上眼器物有多少?這瓷器買賣難做,大羅陷入兩難境地。二羅經營雜項:金銀器皿、玉器、銅器、牙角竹雕,以及文房四寶。他特喜歡遼金帶板,收藏幾十副,有玉的,琉璃的,銅鎏金的,銀製的,還有木雕的。其中一副銀嵌金的帶板有人出價百萬元,他都不舍出手。二羅的生意越做越紅火,賺的鍋滿盆滿。大羅也想玩點雜項,找二羅幾次,二羅根本不搭理他,大羅心裏鬱悶,對二羅一肚子怨恨。

這天,內蒙人包生在潘家園臨時租攤賣貨。他和羅家兄弟是老相識,做過多次買賣交易。大羅和包生打過招呼,包生問怎麼沒見二哥呢?

“聽說出門啦。”大羅有一搭無一搭順嘴說了一句,其實他不知道二羅幹啥。

“包老弟,帶什麼好東西啦?”大羅問。包生沒說話,從箱子裏拿出一包東西,是一套水晶嵌銅鎏金帶板,鳳鳥紋飾,工藝很精美。

“這套帶板想賣多少錢?”大羅問。

“要價六萬,少五萬不賣。”

“哎呀!這麼好的東西怎麼賣這麼點錢呢?不賣他二十多萬,少說也掉不下十七、八萬哪!”大羅看著包生認真地說。

“大哥,你幫老弟賣掉分你五萬元。”包生看著大羅誠懇地說,他眼神裏期待著大羅能給找個買家。

“嗨!這樁買賣太容易成交。”大羅詭異地笑道:“你知道嗎?我家老二最喜歡遼金帶板,尤其這種水晶嵌銅鎏金帶板他沒有,你要他三十萬也不多。”大羅如此這般地教給包生怎樣引二羅上鉤。

“我可不敢!二哥那脾氣上來敢吃人。他那眼力又好,做事細心,要是漏了底兒,他能放過我麼?後半輩子我別想來潘家園。”包生憂心忡忡地說。

“有我呢,你怕啥?!再說,你拿錢回老家躲他半年一載的,足夠吃喝的。對老二來說二三十萬不在乎,這你不明白嗎?”經大羅給他這麼一洗腦子,包生橫下心:這麼好的賺錢機會不能錯過。結果,二羅鑽進圈套,花十八萬買下這套帶板。

二羅兩天沒出家門,滿心歡喜地欣賞著,甚至睡到半夜裏還起來看看,用手撫摸這心愛的寶貝。兩個朋友來他家,二羅拿出這套帶板向人家顯擺顯擺,朋友仔細看後搖著頭說:“這套帶板是新仿的。”並給他指出疑點,一語驚醒二羅這個夢中人。二羅的心一下子掉進冰窖裏,覺得喘氣都堵得慌。他帶上這套帶板偷偷找關新楷給看看。關新楷看過後。笑著告訴他這是內蒙的新仿品。關新楷叫他再找柴千人看看。結果柴先生和關新楷說的一樣。柴先生告訴他這是內蒙某地某作坊做的大假活。二羅回到家裏撥打包生手機,不是呼叫轉移,就是正在通話中,很多時候都是關機。二羅心裏十分糾結,吃不香睡不實。

一天,二羅在街上碰上大羅,大羅一掃往日的滿臉愁雲,容光煥發,而且故意回避二羅。二羅內心頓生疑竇,不會是他和包生合謀蒙騙自己吧?沒人背後撐腰,借給包生幾個膽兒他也不敢這麼幹!二羅想到這裏牙幫骨咬得咯咯響。哪有不透風的牆,二羅終於弄清楚大羅主謀,唆使包生把這套假貨賣給自己,據說大羅得到不少於五萬的好處。二羅心想:找大羅沒有證人他是不會承認的,再說,吵吵嚷嚷的傳出去丟不起人,二羅思量再三等機會,總有算清賬那一天。

一晃半年過去了,包生實在待不住,給大羅打幾次電話詢問二羅找他麻煩沒有?大羅告訴他沒見二羅有什麼動靜,不過大羅叮囑包生還是不要到潘家園來。包生雖然嘴上答應,心想,又收了一些古董不賣出去怎行。潘家園的朋友們催他快點把貨帶過來。他心裏合計:怎好就這麼巧碰上二羅?!包生到北京給大羅打電話說自己到北京啦。大羅一聽很緊張,囑咐包生千萬別叫老二知道。

怕啥來啥,包生剛擺上攤,二羅就站在眼前笑道:“包老弟什麼時候到的?”包生聽聲音緊張地愣在那裏,半天抬起頭說:“啊!二哥我昨天到的。”

“帶什麼好東西?拿出來我摟兩眼。”二羅若無其事地說。還沒等包生說話,二羅又問:“把你箱子裏的寶貝給我瞧瞧,怎麼?連二哥也信不過?”包生心裏打鼓,那兩件寶貝是非拿出來不可,別等著二羅硬拿,還是主動點先拿出來吧。他先拿出一隻白玉瓶,遲疑一下,又拿出一隻純金小杯子,二羅接過來一看,兩件東西看真、到代,白玉瓶是清中期的,金杯是遼金的。

“你這兩件東西要多少錢?”二羅問。

“二哥喜歡我能多喊價嗎?兩件給四十個吧。”包生看著二羅十分誠懇地說。

“東西不錯,要價不貴,四十個就四十個吧,走!你跟我取錢吧。”二羅把兩件東西緊緊握在手裏,做出欲走的樣子。

“好!二哥,你去取錢吧,東西放在這沒不了,你還不相信老弟嗎?”包生懇求道。

二羅大笑起來,高聲道:“給你錢都不願意去拿!那好,東西我帶走啦,錢,你願意啥時候拿都行。”二羅的臉色陰沉得嚇人。包生怎擰得過二羅,隻好收攤跟二羅去吧。進了門,二羅把兩件東西鎖進櫃子,從裏麵拿出那套帶板往桌子上一放,黑著臉瞪著眼睛問包生怎回事?包生趕忙哀求地說:“二哥這事可不怨我,都是你家大哥安排的。”

他把事情經過據實說了一遍。二羅這個氣呀,操起電話撥通大羅,大羅說在天津呢,二羅問他啥時候回來,他說定不下來。二羅問包生:“你來他知道嗎?”

“知道。還告訴我躲著你點。”二羅聽了氣上加氣,恨自己被騙得窩囊,坐在那裏喘粗氣。問包生:“你說這事咋辦吧?”

“二哥,你說咋辦就咋辦!誰讓我財迷心竅呢?幹這檔子不是人的事呢!”

二羅想想說:“那樣吧,我把帶板退給你,再給你二十個,行吧?”

包生看看二羅既為難又認真地說:“二哥,我沒意見,不過大哥那五個你給我要回來吧,你不出麵我下輩子也要不出來。”

二羅牙幫骨咬得咯咯響,心裏罵道:你還是親兄弟嗎?真是個沒人性的東西,不看在爹娘麵子上,非讓你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不可。

二羅看著包生問:“他不是去天津了嗎?沒在家怎麼辦?”

“二哥,你想他去天津幹啥呀?他是躲著你故意說謊,現在準保在家喝小酒呢。我給他打個電話,他能對我說實話。”包生撥通大羅電話,大羅先問他遇見老二沒有,包生說了句,“那是早晚的事”。

“大哥,你在家嗎?”

大羅聽包生問他,仿佛怕二羅聽見,小聲道:“我在家,千萬別告訴他。”

“大哥,我一會兒上你這來,有事合計,電話上不好說。”包生看看二羅說,“怎樣?在家呢!”

二羅手一揚說:“走!宜早不宜遲。”二羅包生兩人來到大羅屋門前,二羅閃在一邊,包生叫開門,一股子濃濃的酒氣撲麵而來,大羅打著酒嗝,眯斜著眼睛說:“啊,來,包老弟,老二……”他一歪頭見二羅站在跟前把話咽回去啦。

二羅瞪了大羅一眼問:“你不是去天津了嗎,我看你在家裝酒精呢!”

大羅故意裝出一副熱情的樣子說:“趕上啦,來吧,喝幾盅。”

二羅說:“你這酒喝得下去嗎?”

“咱們是親兄弟,一個娘肚子爬出來的,怎麼就不能共飲幾杯呢?”

大羅不說這話還好,一聽這個,二羅肺都要氣炸了,說:“你臉皮夠厚的,還舔臉說這話,你不覺得臊嗎?”

大羅十分不快地說:“我有啥臊的?我偷啦搶啦?”

二羅高聲說道:“你還不如去偷去搶,叫人說你有點膽氣。親兄弟你都坑害,你哪有一點人味!”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簡直像兩頭鬥紅眼的牛。包生站在中間勸這個不聽,說那個不服,他是左右為難。

“那五萬元你給吐出來。”二羅嗬斥道。

“你想得美!一個子兒甭想。”大羅這麼一說,二羅眼睛都紅了,氣得說話都結巴:

“你到、到底吐不吐?”大羅一個不吐兩個不吐,連著好幾個不吐。二羅見桌上有把半尺長的水果刀拿在手裏看著大羅。

“你還敢紮死我咋的!”

“要不是爹媽都在,我非捅死你不可。”二羅接著厲聲喝道,“你再最後說一遍那五萬給不給?”大羅鐵了心不給。二羅牙幫骨咬得咯嘣咯嘣響,說:“那好!我今天不整死你,一萬一刀,我紮你五刀,這錢我替你掏。”

大羅故作鎮靜,一副視死如歸的氣概,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二羅拿著刀在他麵前晃晃,往下一落紮在大羅的腿上,痛得大羅媽呀一聲嚎叫起來。

二羅道:“剩下四萬啦,給不給?”沒等大羅說話,又一刀下去紮得大羅倒地翻滾,爹呀媽呀喊著。

二羅說:“剩三萬啦——”

“我給。我還。我給還不行嗎?你是祖宗!啊呀!”大羅怕說慢了再挨刀紮。

二羅夠狠的,一不做二不休,就地解決,喝道:“拿錢!拿錢!”

“我哪兒有錢哪!”大羅哭喪著說。

“把腿伸過來再紮三刀,你後半輩兒拖著一條殘廢腿吧!”

大羅嘴裏咕嚕一聲“給!”抹著淚水勉強站起來,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布袋子,裏麵是五捆百元現鈔,他從中抽出三捆扔給二羅,二羅和包生拿著錢揚長而去。大羅腿上血流如注,半條腿淹在血水裏。

大羅內弟有事來找他,見姐夫如此慘狀嚇得手都哆嗦,拿起電話要撥打110報警,大羅手快按住電話說:“報什麼警,還不嫌丟人現眼嗎?這是老二幹的,忍著吧!不管怎遭罪,白得兩萬。”

講到這兒,黃小嘴撇著嘴說:“你看這親兄弟,一個為錢血刃自己胞兄;一個為錢讓胞弟血刃自己。錢,改變人性,激發出凶殘一麵多麼可怕。”黃小嘴看著眾人接著說,“玩古玩的人,平時你看個個眼睛很正常,白是白黑是黑,那心也是紅色的。用古玩這麵魔鏡照照,很多人那兩隻眼睛血紅血紅的,那心也如同墨汁一樣黑。”

“黃老板,用這古玩魔鏡照照你眼睛和心是什麼顏色?”一位商戶問,沒等黃小嘴說話,邢程搶先說:“那肯定一隻眼睛血紅的,半個心是黑色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估計眼睛有兩條血絲;心,充其量有兩個黑點吧。”黃小嘴毫不掩飾地爽快地說,引得人們哄堂大笑。

邢程看看眾人又看看黃小嘴狡猾地說:“小俠兄,驗證咱二人誰說的對,若不把你的一隻眼睛剜下來,把心掏出來讓眾人見識見識!”黃小嘴搖頭擺手,眾人見狀又大笑起來。

這時,十幾位文博界頂級的專家、學者、著名的鑒賞家、收藏家如約光臨,文物主管部門,幾家大的博物館院和公信力好、國內外有名望的拍賣公司也都派員親臨現場。屋裏的氣氛嚴肅凝重,足以說明今日鑒定會受重視的程度。

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石先生首先站起來說道:“今天,這裏是高朋滿座,文博界的人才精銳盡出,璀璨亮相……”老先生話音繚繞,人們禁不住大笑起來,報以熱烈掌聲。石公雖然是七十有餘的人,但身板硬朗,思維敏捷,幽默風趣。他這幾句話立刻放鬆了人們的情緒。他開宗明義地接著說,“我們舉辦這次鑒定會,為辨識一件銅器龍紋壺,看他是真神還是假仙,是李逵還是李鬼?見過此物的人說真說假,看法不一,所以請大家來給它‘把把脈、會會診’。先聲明一點,今天,不管是師爺、師傅、師兄弟,還是新生代的小字輩們,不分資曆輩分,不論長幼,都要毫無保留地拿出真刀真槍過過招,通過實踐提高我們識古辨古的本領。”

工作人員抬出一個木箱子,從裏麵拿出龍紋銅壺擺在桌麵上。人們三五結伴的有序地圍著銅壺仔仔細細觀看,有的用手摸摸,有的用指甲劃劃,有的邊敲邊聽,有備而來的人拿出小刀一類的工具在不損傷器物的原則下撬撬鏽漬,紮紮可疑的地方。

關新楷、馬祥白、章須、邢程、馬子業等人依舊坐在那裏,是等著那些古玩界資深前輩看過之後他們才能近前觀看。不過,他們坐在那裏兩眼盯在銅壺上,恨不得一下子就能看出個真假所以然來。此刻,誰不是這個心情。別看這幾位青年人都是二十幾歲,大的才三十歲,不僅在潘家園,在古玩行裏都小有名氣,有了立足之地。就拿章須、邢程來說吧,一個是畫家,一個是書法家,在全國書畫展上拿過大獎。馬祥白是聲名鵲起的收藏鑒賞家,馬子業是口碑極佳的古董商人。尤其這關新楷是個出類拔萃的人,老成持重,肯於動腦,認真鑽研。他平時話不多,但要說起古董來滔滔不絕,真知灼見,令人佩服。在潘家園無論誰買到珍貴古玩,對方都要問一句:關新楷給掌眼了嗎?或者是關新楷給看了嗎?這幾個人中頂屬邢程性格活潑好動,善於交際。他先站起來拉一下關新楷,意思是到桌前零距離一睹龍紋壺芳容。關新楷在距離銅壺兩三米的地方停住腳步,端詳著龍壺,盡管是從人們的縫隙中去看,但看得非常投入。邢程近距離看過龍紋壺走到關新楷麵前做個手勢,那意思是真的,關新楷還是毫無表示地專心看著龍壺。他見龍壺前隻有一兩個人,便近前零距離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