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統兩朝之養孝,極三世之尊親”,在中國古代史書上,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確實是一個極高的評價。然而,當雍正皇帝如此評價他這位曾祖母的時候,果真是出於他對這位曾祖母開基輔政,奠定大清基業的政治功績的讚歎,還是出於血緣上的一種尊崇呢?我想,更多的似乎還是後者。因為“男尊女卑”的中國封建社會,無論一個女人做出多麼巨大的政治貢獻,也難以得到封建統治者和封建社會真正的承認與認可。政治,是男人的,對一個女人在政治上的讚頌,是對男人的一種侮辱。而且,雍正皇帝並不像他的父親康熙帝那樣對孝莊太皇太後有一種深深的眷戀之情,反而因為她的下嫁而頗有芥蒂,因此,在雍正二年(1724),他將曾祖母的梓宮就地安葬的時候,竟然沒有出席祭奠儀式,隻派人代燒了兩炷香便草草了事了。
於是,隨著歲月的流失,仿佛一切又回歸於沉寂。人們似乎早已忘記了有一位女人曾做出過卓越的功績,對於女人的話題,則更多地轉移到了風流豔事、女禍亂國的獵奇之中。又於是,百年之後,當另一位女性在中國政治舞台上驟然間崛起的時候,人們才再次驚愕地發現女性與男性具有同等的政治能力與經驗,但同時也更堅信“女禍亂國”的論斷,這位女人就是那拉蘭兒,即慈禧太後、廟號孝欽。又是100年過去了,當今天的史學工作者們再次將目光投向清代曆史的時候,也不禁為前後這兩位女性相似卻又迥然相異的一切所震撼。有比較才有印證,有比較才有鑒別。正是在這比較中,才使曆史由沉寂走向喧囂,也正是在這比較之中,才再度使孝莊文太後的一切又在人們的心中複活了,在此,我們有必要簡述一下孝欽太後的生:平事跡。
孝欽太後,即慈禧太後(1834—1908年),滿族,姓葉赫那拉氏,出身旗籍職官人家,父親惠徵,做安徽道台。鹹豐年間被以秀女身份選入宮中,成為清文宗奕詝(鹹豐帝)的嬪妃。初入宮的她,在妃子當中的品級卻是極低的,根本沒有機會得見皇帝的真容,更不要說博取皇帝的歡心與寵愛了。於是,不甘心的她想盡一切方法,抓住任何機會以求能夠得見皇帝。一些影視小說中曾精心設計了這一場麵:為了得見皇帝,那拉蘭兒用金錢買通鹹豐帝身邊的太監,讓他們將皇帝引入後宮的禦花園中。當鹹豐帝被太監們以遊園為名誘入禦花園後,藏在遠處的那拉蘭兒便唱起了《豔陽天》。當那圓潤的歌聲在禦花園上空輕輕回響的時候,鹹豐帝也不禁被深深地吸引了。順著那歌聲尋去,意外地見到了一位嬌豔卻並不嫵媚的滿洲女子。從此之後,鹹豐帝與那拉蘭兒便如膠似漆,再也難以分開了。這隻不過是影視小說中的巧妙安排罷了。
實際生活中的那拉氏是如何與鹹豐帝聯係在一起的沒有留下任何記載,隻有一些美豔的傳說。然而,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使那拉蘭兒是用歌聲將鹹豐帝拉入了自己的懷抱,那她所唱的也絕不會是《豔陽天》。因為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裏,音樂也同樣是有等級的,不是任何一種音樂都可以在皇宮內院中傳唱,隻有那些經過嚴格篩選,符合帝王威儀的才允許流入宮中,如《迎帝神·始平》、《皇帝升座·元平之章》。那麼,民間樂曲會不會悄悄流入宮中呢?我們不敢斷然否定它的不存在,但也隻能是在底下傳唱,決不會如那拉氏那樣在禦花園中當眾輕歌。而且,據一些史家考證,《豔陽天》是當時在京城妓女中普遍流傳的一首歌,如果那拉蘭兒敢於當著皇帝的麵唱此歌,無疑是將皇帝置於嫖客的地位,是大不敬,僅此一條,就足夠滿門抄斬了。因此,那拉氏決不會以唱情歌的方式博得了鹹豐帝的歡心。那麼,鹹豐帝又是如何與那拉蘭兒相見、相親呢?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從此之後她便開始了平步青雲的宮廷生涯,很快被封為蘭貴人。
鹹豐帝生性風流,沒有子嗣,因此,當那拉蘭兒懷孕之時,他曾許諾倘若生下一個兒子,就立刻晉封蘭貴人為懿貴妃。爭氣的那拉氏果真為鹹豐帝生下了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兒子,自己也成為僅居孝貞皇後(東太後)之下的懿貴妃。
鹹豐帝死後,她的兒子同治帝即位,尊奉她為太後,與孝貞皇後並稱為東西二宮。在鏟除鹹豐帝所委派的八大顧命大臣後,她才真正地開始掌握了清朝的大權,成為生殺予奪的人物。光緒帝時,她繼續秉政,成為清朝實際上的太上皇。1908年,光緒帝死去不久,慈禧太後也隨之故去,但在臨死前她又為中國立了一個年幼的皇帝——這就是末代皇帝溥儀。
綜觀兩位太後的一生,她們的經曆、資格、壽命竟是如此地相近,都非正後,而由側妃起家;都是十分的長壽;都曆經三朝,輔弼兩幼主;而且兩人都曾在實際上掌握朝政幾十年,直到老死,所不同者是一個不公開一個公開而已。然而,兩人的政治表現和生活作風卻又是如此地大相徑庭。
中國曆史上女性臨朝聽政,開始於漢代呂後,司馬遷就曾專為她寫了《本紀》。之後,曆後漢、晉、唐、宋、明均有過類似這樣的人物。關於垂簾之稱,最先見於《舊唐書·高宗本紀》:“上每視朝,天後(武則天)垂簾於禦座後,政事大小皆與聞之。”從此垂簾便成為女性執政的代用詞彙。
孝莊與孝欽都參加過政治上激烈複雜的鬥爭,並都取得勝利,而且都有機會實行垂簾聽政。可是,孝莊不願意垂簾,而孝欽則力爭垂簾。
崇德八年(1643),一個危機四伏的夜晚,孝莊皇太後的兒子福臨意外地登上了皇帝的寶座,她的地位也隨之提高。在多爾袞死後,她在實際上已掌握了清政府的大權,她若真是個野心家,想行垂簾不是不可能。順治帝死後,雖然指派了四位輔政大臣,而核心卻是孝莊皇太後。江南桐城秀才周南也曾千裏迢迢趕赴京師請求孝莊後垂簾聽政,我們姑且不論周南此舉的目的是為了大清基業,還是投機取巧、企圖博得一官半職,已大權在握的孝莊皇太後若真有垂簾之心,需要的隻不過是一個借口,一個從別人嘴裏說出的借口罷了,現在前有古例,後有他人的擁戴,順水推舟的事,她又何苦而不為呢?但她堅次拒絕了。可見自始至終,孝莊後都沒有垂簾的意圖,她隻願連輔兩代幼主,卻不願公開臨朝聽政。
和孝莊皇太後相反,孝欽卻極力爭取垂簾。鹹豐十一年(1861),清文宗奕詝病死於熱河避暑山莊。兒子載淳理所應當地繼承了皇位。但載淳隻有6歲,同順治帝福臨登基一樣不能親理政事。因此,鹹豐帝臨死前特簡派肅順、端化、載垣、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祜瀛八人為顧命大臣輔佑政務。同時,鑒於清初的鼇拜專權,又以兩宮太後(孝貞、孝欽)讚理,互相牽製。八大臣擬的折子,上麵必須有兩宮太後的“禦賞”、“同道堂”印記才可頒行天下,然而,孝欽後的目的並不在於此。她勾結遠在北京的鹹豐皇帝六弟恭親王奕忻,在護送大行皇帝梓宮回京的途中發動“祺祥之變”(“祺祥”是八大臣所擬定的載淳的年號)。處死肅順、端華、載垣,餘者免職,廢除了顧命大臣之製。改年號為“同治”,意謂兩太後共同治國。早在此之前,她就曾指使禦史董元醇上疏要求兩太後垂簾聽政。此時,她更迫不及待地要求“會議垂簾章程”。於是,在奕言寧逝世103天後,孝欽後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太和殿垂簾之後。光緒帝即位後,同樣由於年幼,再度由孝欽後垂簾聽政。“戊戌政變”後,光緒帝被軟禁於瀛台,孝欽後又第三次臨朝聽政,行垂簾之製。
同時,我們還應該注意到一點,她們同樣都是連輔兩代幼主。但孝莊時的幼主,立順治帝福臨她所料未及,更確切地說是多爾袞出於自身秉政的考慮,與她無關。順治死時年僅24歲,諸子都很年幼,出於帝業的考慮,孝莊後選擇了已出過疹的三子玄燁,所以立幼帝絕非孝莊後故意而為。而孝欽後則不一樣,除同治帝是個例外,年幼的光緒帝就是由她所立,甚至在臨死時抱著繼續秉政的幻想立了年僅3歲的宣統帝溥儀。如果說孝莊後的長期掌政是由曆史原因所造成的,那麼孝欽後的獨攬朝綱卻完全是人為而成的。而且,由於曆史條件和個人資質的不同,對中國曆史的發展也產生了本質不同的巨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