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恤走上來道:“無恤對封大夫仰慕已久,可惜封大夫是個大忙人,否則,無恤定要厚著
臉皮到府上來,向封大夫求教。”他這裏說的“求教”,那是虛心請教的意思。
伍封早聽說過趙鞅立嗣之事,見這趙無恤衣著簡樸,眼蘊神光,年紀比自己隻大了幾歲,
臉上卻多著一種說不出的滄桑落寞之色,令人大生好感。他本來就對趙鞅十分尊敬,笑道:“在
下過了今日,恐怕也不怎麼忙了。無恤兄英華內蘊,胸有甲兵,令在下大有一見如故之感。無
勞無恤兄貴步,明日晚間,在下便攜美酒到貴處,把酒暢談,豈不是好?”
趙無恤大喜道:“如此最好。”
趙氏諸人見他即要與名滿天下的朱泙漫比劍,卻毫不在意,訂下明日之約,顯是胸有成竹,
根本沒有失敗之虞,這番信心氣度,的是一派高手風範。
趙鞅小聲道:“朱泙漫縱橫天下,未遇敵手,雖外表粗豪,劍法卻有細膩詭秘之處,封大夫
千萬不要為其外表所誤,太過輕敵。”
伍封對他的真誠關懷大是感動,躬身一揖,道:“多謝老將軍關懷,在下受教了。”
趙鞅拍了拍伍封的肩頭,便如長輩看著自己的子侄一樣,又道:“朱泙漫凶殘無比,封大夫
若能一劍殺之,是為天下人除一大害。若是情非得已,千萬不可留他性命,否則,以他的性格,
必會攜董門刺客大舉報複,不動則已,一旦動起來,定是雷霆萬鈞之手段。遺虎為患,誠為兵
法之大忌!”
伍封眼中神光閃動,慨然道:“在下本想隻將他趕回大漠算了,此刻聽老將軍這麼一說,冷
汗暗沁。既是如此,今日就讓這‘大漠之狼’命喪於此吧!”
趙鞅嗬嗬一笑,帶著趙無恤入府。
又過了一陣,眼見再無人來,伍封小聲問鮑興道:“田逆和顏不疑處,都送了請柬吧?”
鮑興道:“早送了去,田逆那裏是我去送的,隻是田逆雖收了請柬,卻將我趕了出來,甚是
無禮。”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小興兒不必生氣,他剛死了兒子,心情怎麼也不會好。若他知
道是自己兒子的不是,不與我們作對,我們便念他老來喪子,放過了他。若是他執意要與我們
拚個你死我活,我們便放開手來,與他大幹一場,想想也是件新鮮好玩的事。”
正說著田逆,田逆果然就來了。
伍封迎上前去,道:“左司馬……”,田逆擺手道:“在下身有微恙,不耐久站,封大夫見諒。”
徑入府去,連話也不願同伍封說。
鮑興怒道:“這人太過無禮,若是不願意來,不來就是,這麼死氣活樣的,令人好生氣惱。”
伍封笑道:“我料他今日必定會來。隻不過,他並非想來飲宴,而是想看我如何命喪在朱泙
漫的劍下。”
過了片刻,便見十餘車駕緩緩上了山丘,一看這陣仗,便知來者是齊平公。
齊平公帶著妙公主,與晏缺由侍衛攙扶著下了車,齊平公問道:“封兒,人都來了吧?”
伍封笑道:“除了那個顏不疑,都已經來了。”
晏缺搖手道:“那顏不疑陰陽怪氣的,不來最好。”
伍封問妙公主道:“公主也來了?”
妙公主笑道:“我來看你今日如何大展神威哩!”她身後的宮女抱琴捧劍,十足的排場。
伍封與眾人一同進府。
堂上眾人見國君駕臨,一同跪拜施禮,齊平公擺了擺手,笑道:“罷了,不必多禮。”又對
趙鞅和柳下惠道:“老將軍,柳下大夫,務要盡興痛飲才是。”說罷,走上了正中的高台中間坐
定,指著左手緊挨的一席道,對慶夫人道:“夫人,請坐此席。”
正中大石台上共有七席,中間那席自然是齊平公坐著,右手邊依此是趙鞅、柳下惠和晏缺,
左手邊是慶夫人、渠公和伍封。妙公主拉著楚月兒坐在伍封身旁的席上。
伍封左有楚月兒,右有妙公主,二美在旁,免不了心懷大暢,向堂下看去。
右手前排的主賓席上,依次坐著田恒、公子高、田逆、閭邱明等一眾大夫貴卿,左手前排
的主客席上,依次坐著子劍、朱泙漫、趙無恤、列九、鮑琴、鮑笛以及臨淄城在出名的富豪名
士。每席之後又有三席,坐著各人帶來的陪乘從人。
眾人都已知道妙公主和楚月兒將嫁給伍封,見他身邊二美如花,美豔不可方物,無不心動,
不免感歎羨慕不已。又見慶夫人雍容華貴,風致懾人,更知她妙手商營,富甲天下,心中大生
敬意。唯有田逆見妙公主小鳥依人般倚在伍封身邊,心中自然是恨意沛然。
齊平公舉起酒爵,說了幾句客套話,無非是祝賀伍封喬遷之喜之類,眾人自然是舉杯同飲。
酒過三巡之後,伍封笑道:“在下今日遷入新居,幸得各位相賀,以致闔府上下,喜慶之極。
如此飲酒,不免無趣,在下今日安排了府中歌姬來作劍舞,為諸君助興,以表在下心中謝意。”
拍了拍手掌,堂外簷下的絲竹之聲響起,三十六名年輕美姬如蝴蝶一般從堂後飄然出來,
全部穿著如雪的白衣,手執細長明亮的薄劍,隨樂起舞。
其時之劍法,分為兩種,一種是決敵致勝、臨戰兵陣的“相擊”劍術,又稱劍道;另一種是
寓兵於樂舞之間以助娛興的“舞象”劍術,稱為“劍舞”,此刻眾姬所表演的正是這種劍舞。
大凡士族大夫、富豪名士在家中宴客,必用姬人歌舞助興,不過,眾姬所舞多是歌舞,這
種劍舞是頗為罕見的,主要是難覓高手來訓導歌姬。
封府的這一班歌姬是渠公精心從舞坊中買來,由列九訓導劍舞,再由楚姬授以歌舞媚人之
術,日夜舞練不休,是以雖然日短,仍然藝色驚人。
眾人見這班歌姬身材嬌好,最難得的是肥瘦高矮如一,劍光閃爍處,一個個如燕穿林內、
蝶舞花間,細腰宛轉,媚眼飛送,兼有剛柔之美,複以嫵媚之態,無不心曠神怡,如墜仙境。
既使是包括葉柔在內的女人,臉上也露出驚訝之色。
隻有齊平公麵對自己案上特意擺著的“慶夫人酒”,酒蟲大動,狂飲不絕,對眾姬的劍舞便
不怎麼在意。
良久曲盡,眾姬歸入後堂。
伍封見眾人一幅意欲未盡的模樣,笑道:“此班歌姬初練劍舞,尚大有改進之處,是在下府
中珍藏,甄選不易。諸位日後萬不可向在下索要,若是不給吧,恐諸位見怪,若是送了出去,
在下又不免肉痛,寢食難安。”
眾人聞言大笑,複有憾焉。其實連田恒這種不大好女色的人都見獵心喜,尋思宴後向伍封
索要一兩個回去,更不論其餘眾人了。但伍封這麼說了,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人人都知道伍封
的母親慶夫人是商營聖手,有敵國之富,這些錢財不就是伍封的?他富甲天下,舍不得送出歌
姬,自然也並非小氣。
眾人列鼎而食,酒宴的氣氛大佳,連田逆一時間也忘了喪子之痛,腦中閃動不休的仍是那
班歌姬香豔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