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知道她住在那裏對嗎?”遊少菁問。在可能的情況下,她提到繼母莫琳時都會用“她”來代替確切的稱呼。
“……”電話那邊的莫瀟對於她會主動聯係自己的表姐(也就是她的繼母十分驚奇),但是還是說:“我倒是知道,可是那個地方不好說,全是老房子,樓牌號很混亂的,不如告訴我你在哪裏?我來載你去。”
遊少菁略微猶豫一下說出了自己的地址。可是剛一放下電話她就後悔了,且不說自己現在蓬頭垢麵的樣子,家裏亂糟糟的一團,就單隻因為牆上的那張鬼臉,這裏也不適合接待客人啊。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絕對不能讓莫瀟看見這張鬼臉。她果斷的跳起來,首先把亂七八糟的雜物全部塞進箱子推到臥室裏牢牢關上房門,再把那副老掛曆拍打一下灰塵掛回到鍾學馗的麵前。
“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鍾學馗在掛曆低下大叫起來。
遊少菁揭起掛曆惡狠狠地警告他:“你給我聽著,等一下我有朋友要來,你要是膽敢弄出聲音或者讓他看見你的話,我就把你用水泥堵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鍾學馗繼續抗議著。
“那還用問嗎?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像我一樣堅韌的神經,我可不希望莫瀟被你嚇死!就算他不害怕,你要我怎麼向他解釋牆上長鬼臉的事?跟他說你是鬼差?你認為人家會不會相信?說不定他會認為我也是神經病。”
“我會讓他看不到我的,求你別再把那個東西蓋到我頭上了!”鍾學馗現在的處境雖然不算好,比起原來掛曆蓋頭的時候卻已經舒服多了,他實在不想再回到原來的狀況中去。
“你可以讓別人看不到你?”遊少菁眯起眼睛。
“是啊,那是最基本的法術啊。你什麼時候看見黑白無常滿街走了,我們可以……”
“你們可以隱身是不是?可是你昨天卻故意嚇唬我!”遊少菁憤怒的大吼。鍾學馗的那張臉募然出現在眼前所帶來的衝擊可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現在她知道了那個“事故”本來是可以避免的,怎麼可能不生氣。
鍾學馗還在解釋:“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我總不能一直呆在那個底下吧?好不容易聽到有人進來,我當然要趕緊呼救……”
遊少菁不管他說什麼,把掛曆掛的端端正正的,還要按一按保證沒有臉部的凸起顯現出來,然後才再次扔下一句威脅:“聽著,你要是敢動,我馬上就去買水泥回來!”
鍾學馗雖然不知道水泥是什麼,但是聰明的選擇了沉默。所以莫瀟來到這裏時並沒有發覺什麼不對勁。倒是他看著這所舊房子,看著屋子裏亂七八糟的舊家具,看著麵容憔悴的遊少菁,心裏有一種難言的酸楚,可是深知遊少菁的倔強和驕傲性格的他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什麼,狀若無事地問:“自己住習不習慣啊?需要我幫什麼忙盡管說。”
“我還不是一直自己住。”遊少菁也是一幅若無其事地樣子。自從初中時父親再婚,那時開始她就一直過著平時住校,隻有周末回一次家的生活,說是一直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對。莫瀟深知她家的種種事情,所以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你要現在去嗎?”
遊少菁就是喜歡莫瀟這種幹脆的性格,淡淡一笑說:“越快越好。”
“那就走吧,我的車在外麵。”
遊少菁從莫瀟的摩托車上下來,看著眼前的居民區詫異地問:“她住在這裏?”
莫瀟把他那輛老摩托車停在一邊說:“是啊,很奇怪吧?以表姐那性子居然會來這種地方住。”
眼前這片小區隻怕比遊少菁存在於世間的時間還長些,一色是五層的居民樓,一共有二十餘座。樓身上原本貼著的馬賽克早脫落了無數,斑斑駁駁的一塊塊裸露的樓體使遊少菁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傷痕累累這個詞。仰頭向樓上看去,各家的陽台都堆著雜物,曬著衣服,養著花草,擺放著鴿籠,隻是隔著那髒兮兮的破璃看去,一切都油膩膩的。遊少菁小翼翼地提著裙角走在布滿了煙蒂、灰土、小廣告和不知名垃圾的樓道裏,再次向莫瀟確認:“她真的搬到這裏來了?”
莫瀟聳聳肩:“如果不是我幫她搬的家我也不相信,小心,那裏好多鴿子屎。她住樓頂,馬上就到了。”
通往樓頂的樓道蓋子不見了,站在501的門前就可以看見一方樓頂湛藍的天空。門前有一大灘水跡,大概是前幾天下雨的時候漏下來的,積水跟樓道裏的垃圾混在一起,已經開始散發出了異味。遊少菁踮則著腳尖跳過去,看著莫瀟敲響了門後還在懷疑,自己那個優雅、時髦的繼母,真得會住在這裏?
這裏連門鈴都沒有,莫瀟一邊拍門一邊叫:“姐,開門啊,我是莫瀟。”
屋裏沒有動靜,遊少菁心裏居然有種偷偷鬆口氣的感覺。
“姐,開門!”莫瀟繼續敲打著房門,扯著嗓子大聲喊叫。在這種沒有隔音措施的樓道中,他的聲音引來了好幾道鄰居門後麵的怪異眼光。不過他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敲了十幾分鍾後,屋裏傳來了一聲低低的:“來了。”
當繼母莫琳來開門時,遊少菁不但不敢相信她的住址,甚至不敢認眼前這個人了。來開門的這個衣著樸素,頭發蓬鬆,手中拿著來不及放下的抹布的中年女人,真的是那個衣著得體,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莫琳嗎?看她那張沒用半點化妝品的臉,遊少菁真的認不出來。
“瀟瀟你怎麼來……少菁你也來了?”莫琳魂不守舍似的,過了一會才看見莫瀟身後的遊少菁,帶著吃驚的表情讓他們進屋。
屋子裏一片淩亂,看情形與遊少菁的新住處到是極為相似,或許屋子的主人雖然手裏拿著清潔工具,其實心思也一樣全然沒在打掃上麵吧。“坐,坐。”莫琳連說了幾個“坐”字,才意識到家裏根本沒有坐人的地方,連忙手忙腳亂的去收拾堆滿了待洗衣物的沙發。
“不用了。”遊少菁忙阻止她,“我來隻問你一件事,我爸爸是因為什麼事被捕的?”她實在不想跟莫琳在一起多呆,而且這間屋子裏也有令人窒息的氣氛,使她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的壓抑,所以直截了當的說出了來意。
莫琳的動作一下子凝固在那裏,遲疑了半天才說:“其實,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你爸爸工作上的事不太跟我說起……”
“可是逮捕人總得有個理由吧?難道他們什麼理由都沒有爸爸就肯跟他們走!”遊少菁叫出來。還是什麼都不想跟自己說嗎?用自己的年紀還小來做借口,什麼都不讓自己知道。難道自己沒有權力知道父親發生了什麼事嗎?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莫琳一下子坐下去,竟然開始啜泣起來。
本來準備跟她大吵大鬧的遊少菁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莫瀟知道莫琳是不會說什麼了,拉著遊少菁默默的離去。
她居然先哭起來了,我還想哭呢。遊少菁坐在摩托車的後座,雙手緊緊抓著莫瀟的衣服,一直難以仰止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風聲中傳來莫瀟的聲音:“你想吃什麼?我請你吃午飯好嗎?”
遊少菁沉默了半天才說:“隨便。”
莫瀟是作為遊少菁的補習老師被介紹給遊少菁的,那是三年前,遊少菁還是個初中生,而莫瀟剛剛考上大學。當父親領著莫瀟來到遊少菁的麵前時,遊少菁僅僅是點點頭表示看見他們了,根本沒有意思歡迎的意思。
“菁菁,這是莫瀟,你莫姨的表弟。最近你的功課拉下的很多,我請他抽空來給你補補課。他可是XX大學的高材生喔。莫瀟,這就是我女兒少菁,被我慣壞了,你多費心。”父親就是這麼簡單的介紹了幾句,便留下他們兩個人走了。遊少菁知道父親這是怕自己因為不喜歡繼母而當著他的麵給這個補習老師難堪,所以匆匆躲開。他就不怕他走了之後自己刁難這個叫……叫莫瀟的家夥了?還是隻要眼不見心不煩就好?想到這裏倒覺得莫瀟有點可憐,就這麼被推過來不管了。抬頭給了他一個淡淡的微笑:“我們從哪裏開始學?”
“嗬嗬嗬嗬。”莫瀟坐下來的時候一臉的苦笑,“本來還以為你會趕我走呢……所以我什麼課本都沒帶。”
“你很希望我趕你走嗎?”遊少菁心想,那咱倆倒是想到一塊去了。
“是啊,我想你也同樣很希望我消失吧?所以隻要你趕我走,咱們兩個的願望就都實現了。”莫瀟用很有誘惑力的言辭勸說著遊少菁。
“嗯……”遊少菁上下打量著他,“可是問題在於,我爸爸是認為我現在的成績必須有一個補習老師,就算把你趕走了他也會另外找一個來。你這個人至少還不討人厭,我覺得總比去麵對那個不知道怎麼樣的下一任補習老師強。今天沒帶課本啊?那我們從明天開始上課行不行?您同意的話我就先去看電視了,再見莫老師。”
後來莫瀟才知道,遊少菁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所謂的成績下降不過就是上次考試她在偷著看小說,過於沉迷於小說的情節而沒有答卷子,所以導致不及格罷了。她的父親因為這一次的成績下降就慌亂的為她找補習老師,對女兒的不了解可見一斑。不過對於莫瀟來說,利用教一個根本不需要補習的學生來掙掙零花錢也不錯。
帶著這個念頭,莫瀟正式接受了遊少菁的補習老師這個職位,也就是從那時起,原本礙於親戚情麵想來應付了事同時混點錢花而作補習老師的莫瀟,與根本不需要補習老師的遊少菁成為了一根線上的螞蚱。從莫瀟打著給遊少菁上課的幌子跟女朋友約會,到遊少菁打著找莫瀟補習的幌子去看通宵電影,他們兩個幹的某些事情總是少不了對方在背後的默默支持。也因為這樣,他們成了忘年之交。
遊少菁同齡的朋友很少,可是不管怎麼說還有莫瀟總會想盡辦法幫助她。在父親出事這個遊少菁最需要別人關心時候,原來總是可以討好她的人都不見了,包括自己的親人在內大多數人都躲著這個不幸的女孩子走,莫瀟還是在她一開口求助就來到了她的身邊。
莫瀟把遊少菁送回家門口,很擔心地看著她進門。遊少菁晚餐吃得很少,雖然她要了一大份打包帶著說是晚上再吃,可是誰知道她會不會吃呢。“少菁,”在遊少菁要進門的時候,莫瀟大聲說,“那件事我去幫你打聽,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飯、睡覺,養好精神好不好!”
遊少菁看著莫瀟揮著手,跨上車風馳電掣的離去,心情不知不覺好了一些,連步子都輕快了不少。進到屋裏揭開鍾學馗臉上的掛曆,把帶回來的食物往他眼前一放:“給你的,吃吧。”說著急匆匆的衝進屋裏,不一會身穿一身黑色運動服,把上衣的兜帽扶上來蓋半邊臉的她便又出現在正狼吞虎咽的鍾學馗麵前:“我要出去一下,你好好看門,如果有小偷敢進來就給我嚇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