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畢業生周浩
貳零零七年七月四日上午,大雨,下午轉陰。赴合興街探望母校沙洲中學
一,尋母校
大病之後,死裏逃生,我回故鄉養病。能不用拐仗行走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回母校看看!45年過去了,不知母校如何?誰知為尋找母校,竟花費了一個上午。
我圖乘車便當,在“百潤發”乘上208路西線,在洪橋頭下了車,準備沿合興橫套河西行到合興街,再到母校。但半個世記前的洪橋頭的模樣已無法從寬闊的市政大道,鱗次節比的幢幢街麵商業樓上,再能見到它的絲毫蹤影,哪裏還能再見到那千佰萬仟的田野、小河、小橋、茅屋?那河邊的仙蘆、茭白、昌蒲?那一望無邊的棉花田、稻田?那一條條隱現在田野裏的老皇岸?哪裏還能再聽到曾令我兒時聯想翩遷的小火輪的汽笛聲?那激動人心的汽笛聲,如魔笛般摧發了我們沙朗小囡們多少美麗的夢想啊!
我一下子傻呼呼的站在馬路邊,舉目所見全是混凝土樓房,馬路上飛馳著各式汽車,穿紅著綠的男女,開著樣式各異而又精美標致的摩托車、電瓶車在我麵前、身旁飛過……我懵裏懵冬的想尋找二幹河和合興橫套河,以能坐標自己下車的位置?便向一位三十來歲,衣著整齊時髦、麵相和氣的女士打探,她一臉莫明其妙的神態看著我這位鄉音未改,雙鬢白發的胖老頭說:“你不是上合興街嗎?沿大路一直向西就到。你也可換乘203路直接到沙洲中學門口。你是合興人?幾大隊?”
這次讓我也用一臉莫明其妙的神態看著她了,筆者說:“我弄不明幾大隊,我是福利沙人。”
她更是一臉莫明其妙的神態看著我說:“福利沙?從沒聽說過這地名,在啥地方?隻有一個叫福利大隊的地方,對!是叫合興八大隊!沿合興街沙洲中學東邊小港邊一直向北走就到!好象沒有叫福利沙的地名的?現在全叫什麼什麼路了,不行尋老地名的。”
我心中頓時湧出一首“絕句”,以求自嘲自解:
五十年後回故鄉,淪桑巨變白發長。欲問故居無人識,耳邊似有魔笛響。
我謝過她後,蹣跚的沿著大道向西尋去,這紅花綠樹打扮的人行道,絕對是現代化大都市的標準。而我此刻感到自己,如同一個出土文物一樣,與故鄉的現代化氣氛是如此的不相融!不合拍,不協調!因為我是從世界著名的大都市上海回鄉的退休老人,一心想再回故鄉看看久違的農村,因此,此刻無法不令自己心中不悲情!什麼道理?難道就因為向往的故鄉農村的淳仆自然的美景已隨現代化而遠逝嗎?
我冒著瓢潑大雨,路過美侖美奐的街心花園和一所美侖美奐的“合興初級中學”,在一條折向南的同樣繁華的現代化的城市街道口上,有條截街而懸的橫幅吸引了我這個久居大上海的遊子的昏目:“**花苑本月封頂、年內交房,均價一平方米一千二百八十”很有吸引力!我在上海居的房子,一個平方米可換這裏十個平方米?太不可思議!
突然我走到一條更寬大標準的城建大道上,綠化侍建。這時左右二邊的已建成、正在建成的現代化住宅小區將我包圍了起來,在看不到其它景物時,我仿佛又置身在上海某一個新建的小區群裏……
我想換吸一下雨中家鄉的泥土芳香,就向南邊就近的村子走去,突然發現沙朗近代曆史聞人盧四老倌的故居就在我的左前方不遠處:轉河裏盧家?我明白了,我已來到舊時叫書院埭的地盤了。在我印象裏,書院埭離合興街至少有二公裏遠!乖乖?這說明現時的合興街的街區至少有十平方公裏大?遠遠地看了一眼這已敗落後又已被現代化氣息包圍著的盧家大院,再轉身看看身後的現代化城市街道和現代化居民小區,仿佛聽到時代前進的鏗鏘步閥聲,正堅定有力的在逼近這過時的盧家大院,一絲世紀悲情又湧上心田!
我知道,我此刻的悲情,決不是為留戀即將逝去的舊時代最後的痕跡而發,而是為那即將失去的和永遠看不到的自然、淳仆和美麗的家鄉農村的景色的遺憾而悲情湧動!
踏宋朝詞人周邦彥西河詞調韻,仿周邦彥金陵懷古情,以一厥“西河詞調”追憶緬懷沙朗近代曆史聞人盧四老倌:
踏故地、沙朗往事誰記?自冶政府,居青屏、兩夾撐起。振臂一揮眾誌城,摧枯拉朽天際。洋教堂、傾倒倚,五節撟千舟係。盧家轉河,水霧茫、雨中舊壘。星鬥月移盛世來,新樓塔吊嘻水。新街爆竹是鬧市?想當年,盧四鄰裏。喜鵲聲聲何處,細尋覓、大樹人家。相對如數古今,煙雨裏。
因那一切能量、智慧之源的太陽,且躲在雨中的濃厚雲層裏不現,我突然發現此刻己搞不清方向了,正尷尬時,幾個麵似桃花、衣著都市化的漂亮而又讓老人憐愛的少男、少女撐著傘,歡聲笑語地從我身邊走過,我馬上問:“小弟弟、小妹妹,問聲沙洲中學那能走頭?”
孩子們沒有停下來,而是異樣的如看星外來客一樣看了我一眼,一個初成美女樣的大丫頭家用手向東北方向一揮說:“勒過頭!”
我再看了一下自己一身灰黃色汗衫、褲管已濕透的薄運動褲、一雙濕透的舊旅遊鞋,頭戴一頂塑料崇明小帽,撐著無法抵抗大雨的陽傘,肩背一隻過時的書包,我自嘲地想:“嘿!我這身打扮絕對比在楊舍街上討錢的告花子要差多了!難怪孩子們會如此看我……怪啥人?”
我又自嘲地想:“賀知章的‘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千古絕句的美麗、和諧、鄉情濃濃的意境,我是到死都不可能體會到了!”
按美麗女孩指引的方向摸向前,飛速的自備汽車濺飛的雨水,繼續拍打著我已濕透了的褲腿。我心坦然,並無一絲責備之意生出,因為此時在大雨中的都市化的鄉村大道上,如我這種撐傘而獨行旅者,委實是唯一,所以不能怪開車的人,一是他們都是有事的人,時間就是金錢,得趕緊趕路;二是誰又能會想到在這瓢潑大雨中還有這樣一位衣著隨便、行走遲緩、不識時務、戴頂崇明小帽而白發的胖老頭孤獨地出現呢?濺濕褲腿,純在情理之中!
而我此時的心情,卻在難得的歡悅中,蘇東坡那首“念奴嬌,赤壁懷古”竟會突然湧現腦海: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古國神邀,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我不僅是在懷古,而是在讚美眼前這值得讚美的那些事和人、景和物,不僅是在讚美,至少還能自嘲!我此刻更深刻地體會到我便是那大江中被淘之沙、千船邊折揖、斷桅的沉船、青色萬木身後的枯木……有人說,會幽默、能自嘲的人會長壽!你信嗎?
我越過一條三十多米寬的筆直大河上的鋼筋混凝土大撟時,且被大雨中仍穿著一身皮水衣褲,浸泡在大河裏的,正用短柄淌網在水裏淌螺絲的四個人吸引住了,到不是在這大雨中,在這此時已非常繁華的沙朗鄉下,還有如我兒時家鄉有的貧困人下河摸螺螄,回家挑了螺螄頭拿到鎮上換油鹽的那種生活大吃一驚,而是這幾個壯實的中年人的悠閑自得、其樂融融的神態妥實讓我大吃一驚!
這人、這景、這情、這我,煞那柳宗元的七言古詩‘漁翁’湧現在腦海,隨即步其韻、抒我情,一首“七言古體”如下:
漁夫作夜可否宿?曉入大河舞雙竹。煙雨水中隱現人,歡聲笑語肉螺綠。再看套河遠去流,橋上老翁亦想逐。
“喂!老兄弟,這條大河叫啥名字?”我向正在大撟下淌螺螄的四個人打了招呼後問道。
一位離我最近的人抬了抬頭,打量了我一下說:“聽你口音象個‘本地上海人’?多少年勿寧家來哉?這條就是合興橫套河啊!現在開大開直哉!過撟就是‘地號埭’!”我頓時對冠我一個“本地上海人”而非常滿意,心情自然更開懷!
我抬頭看了看前麵一律麵南的,沒有一間矮平房的村莊,一律是磚、混結構、塑鋼窗、現代防盜門,有序的間隔在菜園、紅花綠樹中排列在公路一則,因在沿河公路邊,也有各式小商店和小作坊點綴其間。我高興地說:“嗬也!這就是‘地號埭’,向東就是沙洲中學了,我已四十多年冒五十年勿寧到此地來哉!”我努力用老沙朗話對上去!必竟還是有人知道老地名的。
“哈哈!南腔北調,看來你是講不像老沙朗話哉。……有六十多歲了?到底有勞保,吃喝不愁,紅光滿麵!二百斤出頭?回鄉下散心?”
“你篤摸埂許多螺螄,自家那能吃得落?”“你弄錯落哉,我俚自家是啥不得吃葛,二、三元錢一斤,一家門就靠他!”
他看我一臉茫然,就說:“不瞞你大老伯,我俚四個人全是下崗職工,都是當年頂替老子進城葛,二個上海下來,一個蘇洲下來,我算職業技工學校畢業,來自無錫,下崗後在城裏也難混,就回老家來尋飯吃。”
“沙朗工廠海海外,適合你篤做的生活應當是不少格?”“不瞞你大老伯,一是沙朗全是私人企業,不大想去做,二是開千巴元工資,那裏夠開銷?我俚細佬全是沙洲中學畢業的優秀生、高材生,念的全是重點大學,要錢用!”
“哦!……那?”他對我裂嘴一笑地說:“我們一天下河淌三、四個鍾頭螺螄,一個人有上百斤好摸,有專人負責去賣,一天收入不比開出租車差。現在套河裏沒有柴油機船跑運輸了,螺螄沒有柴油味,好吃,好買。再說網著點小魚小蝦蟹,自己好吃吃。”
我想:“乖乖?起碼一月要六、七千收入?身體好是好揪揪的……細佬念大學就不用愁哉!”我心中不免又是大吃一驚。忙對他們說:“兄弟!你篤忙!我要趕緊去沙洲中學。”
二,進母校
正說著話,雨就停了下來,我過了大撟向東轉上公路,一舉目向東望去,一個景象頓時令我無法舉步!隻見離橋堍不遠的203路公共汽車“地號埭”車站向東,公路兩邊接二連三排著二條小轎車長龍,根本望不到頭!隻見一撥撥三五成群的高中生,正小跑步奔向路邊的203車站,跟著他們後邊的是悠哉悠哉走著的同學,正尋到等他(她)的小轎車,一扭身就上了車,轎車就各自離去。我忙問守在車站上的同學:“同學,今天不是星期天嗎?”
倒底是高中生,看我的眼光就有友善和同情之色,我頓是精神為之一爽,渾身上下頓時被一股股、一團團的青春氣息熏遍!站在如此年輕美麗的高中生中,我自然感觸萬千!我可是2004年曾因腦袋裏生二隻瘤而被醫生宣布過“死刑”的人啊!有一已具陽剛之氣的男生很有禮貌的對我說:“對!老人家,今天是禮拜天,我們到學校領畢業證書。”
我一聽十分興奮!忙說:“你們是高三畢業班?今年沙中高考形勢那行?哈!我們可是校友啊!我是62年高中畢的業,河海大學出身。”
一女同學馬上脫口而出:“62年進大學?62年我爸、媽還末出世!你老要六十五、六?”如此敏銳、聰穎的腦袋,可讓我高興得裂開了缺牙的大嘴,我此時由衷的發自內心的讚美、喜悅之情布滿的老臉一定很感人!忙問:“好聰明的女生,你考得那行?”
隻見她無邪大方的赫然了一下後說:“一般,分數線夠清華,我填了清華航天物理!”實實在在,亳無自驕作秀,我實意外!學生們見我很是吃驚樣,還是剛才第一個答話的男生說:“今年沙中高考略比往年好點,二十個畢業班,二本以上差不多有百分之九十,填河海大學的也有不少!還有的就進大專、職大,我估計除少數幾個考砸了的,又上不起自費生的同學,上不了大學外,都能上學。”
我忙說:“能上大學故然不錯,但留在家鄉也有機會成材,特別是沙朗的條件更是育人、樹人,出人才的地方!……剛才你說有幾個畢業班?”
那男生說:“這屆二十個班,前幾年最多開到三十個班!”
這讓我更是大吃一驚!我怕聽錯,又重問了一下,沒錯!本屆畢業班是二十個班級。筆者正因聽到這二十個班,這一意料之外的數字,竟呆楞在那裏時。203汽車來了,同學們就挨次上了車。在再會聲中我身子一打晃,這才又回到這現實世界裏來!
驚歎之餘,心內激動,口占一首“菩薩蠻”,以記當時的場情和筆者的心情:
老朽不識三十數,套河一別五十秋。青春笑語驟,玉人駕語飛。轎車兩行立,壯士遠行急。我歸他出征,高山複長水。
看到他(她)們上車後,車上既不擁擠,有人還輪到坐位,我方始明白,這些個家中還沒有條件用轎車來接上、下學的學生,之所以不在學校門口車站等車,而是向上手走一站路來等車,既不擁擠,搞得好還有隻坐位坐坐。這種看似普通的舉動可也說明了一個哲理:先苦後甜,或者說是先要正確投入,才能有理想的收獲。看來就單從乘公交車這一微小的普通事上,也能看出各個人不同的思維方法、價值觀念、聰明高低和成熟程度來。
……一陣更為激揚、分貝數更大的歡聲笑語將我從遐想中拉回眼前,幕然抬頭,沙洲中學的現代化大校門坐北向南,正莊嚴慈祥的肅立在我麵前三十公尺左右處!校門前的小廣場上還有幾十位喜氣洋洋、青春美麗的高三同學在道別、在等車,還有不少同學老師正湧出校門。我又滿心喜悅地回味著這二十、三十的數目字。
省重點中學的名牌和其它各種代表學校身份和品位的牌子,都掛在西首傳達室外麵南牆上,東首一塊粉白的斜麵長方型混凝土座碑上,鑲麵的黑色大理石上,幾個紅色的,活潑雅致的“沙洲中學”的大紅字赫然奪目,但題字者的姓和名且是我這位久離故鄉的遊子所不熟悉的。我想這人不是沙朗聞人,也定然是沙朗政壇、教育界的賢達、泰鬥。
我忙拿出原來所在的集團公司總裁送的‘尼康’小傻瓜照相機,就請在我身旁正在傾說知心活的三位美麗女生給按張照,她們極高興地願意幫助,但當她們拿到了這在九十年代初,即便在不要納關稅的澳門,也要化二千人民幣才能買到的先進‘尼康’小傻瓜照相機時,且不知如何使用,我對拿相機的一女生略一指撥,她就一舉相機說了聲:“準備!”。筆者正做姿勢時,另二位女生都從身上背的小包裏拿出現時流行的可以拍彩照的手機和數碼照相機,隻一抬手略一瞄準,就先將我這胖老頭校友的醜相留在了她們的手機和數碼照相機裏了,“尼康”小傻瓜隻才哢察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