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果然如王忠嗣將軍所料。
石堡城建在一處瀕水的高山絕壁之上,三麵皆倚斷崖。吐蕃以堅固碩石壘起城牆,其上踞雲台大小各一。大可儲兵,小可備糧。城下盡是些湍流與沼澤,登城僅憑一條羊腸小道,且吐蕃兵日夜把守,檑木滾石隨時可一攻而下。
此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董延光身負統軍重責,可其既無率兵之才,又不通曉戰術兵法,平野對敵尚難以自保,更勿談在陛下跟前請期,大話要於兩月以內攻下這座石堡城。
果然,歸期將至,董延光別無他法,隻得窩窩囊囊地班師,返了京。
興師動眾不過一場徒勞。
然而一入朝堂麵了聖,董將領的氣勢卻與他在敵陣前畏畏縮縮的情態判若兩人。
隻聽他口若懸河,短短幾句便將兵敗的罪責推了個一幹二淨。
董延光道,“發兵之前,陛下曾詔令王將軍接應於我,及至陣前,王忠嗣卻行軍遲緩,故意拖延。前人有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王忠嗣無賞無格,賞罰不明,致使我軍士氣沮喪,他此舉豈非白白貽誤了戰機?”
真是好一番振振有詞。皇帝早知王忠嗣不願有此一仗,卻沒料到,他竟敢這般明目張膽抗旨怠戰!誰借他的膽子?!
如今朕的詔令尚能陽奉陰違,簡直恃寵而驕!
皇帝震怒不已,當下信了七分。
這個時候,濟陽別駕魏林隨之站了出來。這個魏林,當初入京赴任,乃李林甫一力推薦。王忠嗣任朔方節度使的那會兒,魏林恰為朔州刺史。
他立於聖前,言之鑿鑿,“王忠嗣自幼養於宮中,往日,每每與臣憶及舊時,皆雲其欲奉太子。”
早已失掉往昔耐心與冷靜的陛下,今時今日,最最不容此言。過往種種,那些入耳、不入耳的傳聞,統統串連起來,前因後果,陛下仿似了然。
原來……是這樣啊。
王忠嗣早年就與兩任太子親厚,光、琚二王與之肝膽相照,朕賜死了其中三個,剩下他與太子二人,原來……他們早就等不及了。
好!既然如此,朕的太子,朕不會動,那就你王忠嗣下去陪著朕早走的兒子們吧。
一通火上澆油過後,皇帝甚至不及親耳聽過王忠嗣的片語自辯,便極快怒下決斷。
天寶六年十月,王忠嗣以阻撓軍計罪下獄,三司加急嚴審,定罪當死。
嶽琳連見他一麵,都沒有機會。
消息傳來時,嶽琳正在屋中一隅獨自做著針線。
有道是,不忍見那燕兒分飛,遂停了手中針線,看花無人賞,景無人識,酒亦無人勸。
嶽琳也說不上來,何時喜做這手頭上的細活。王忠嗣那般離開以後,恍恍惚惚幹了許多事,細想卻又像什麼也沒幹過。
待她拾起針引好了線,想著不叫他千裏之遙,衫破無人補,人倦無人顧。
這般所想,嶽林方覺得日子好過一些,便一直堅持做了下來。
羅五進門時,腳步是少有的慌亂,嶽琳才應了一聲,羅五即閃身而入。
“夫人,三司會審,將軍已下了詔獄。”羅五的聲音沉得似那罩頂的烏霾。
幾乎無意識,針尖停下的地方,有血珠暗暗湧出。
娟兒端著一壺新茶進屋,落腳就見她家夫人手下見了血猶若不知,一整個人怔在原處,麵上的神情比哭還難看,透著一種難以掩藏的痛楚。
“夫人?”
嶽琳被娟兒一聲喚回神,低頭見她將絲帕按到自己指上,便伸手接過。使勁摁了一會,鬆手去看,仍有血色滲出,嶽琳便又使了點勁。
她抿了抿唇,抬眼望向羅五,“你說什麼,忠嗣他……”
問完卻不待羅五回答,嶽琳猛然起身,仿佛燙手般丟開手中活計,幾步竄至窗前。
背對他二人,淚水克製不住,無聲垂了下來。
整個房中一時黯然沉寂,憑之而來的抑悶,壓得人心內惶惶。
瞧著嶽琳單薄而悲愴的背影,娟兒與羅五二人,相顧一眼,亦不知如何相勸,隻得無言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