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各演灑脫(1 / 2)

時間在嶽琳這裏,活成了一節一節。節點處高低起伏,縱情相聚,恣意歡喜,落幕後冷清空虛,她皆要一一體會。

王忠嗣說要走,嶽琳連錦履都來不及趿上,光著腳,慌忙下榻,幾乎用奔的。

奔至門前,她逼自己站定,先冷靜須臾。收拾那些不願他看見的洶湧情緒,像個樣子了,才敢拉開門扉。

王忠嗣勁立在一道門檻以外。晨起散布的光,勾出他久候的輪廓,和著此刻,他舒張的毛孔,滾燙的汗珠,一並定格在嶽琳腦海中。這個隆冬,留下又一場分別畫麵。

微微俯首,王忠嗣瞧見她單披了一件銀綾裌帔,匆忙間帔帶還未係起。幾根蔥細指尖,從內裏攏緊襟領,露著一張素白小臉,隻有巴掌大。

人明明裹在寬鬆的衣袍之中,卻格外單薄脆弱;腳步明明穩在自己身前,卻顯得尤其虛浮;情緒明明已經收斂,架勢明明端得妥足,卻仍有那麼深的無助滌蕩四逸,沒有辦法強掩武裝。

王忠嗣再開口很艱難,他卻仍然往下繼續,“昆兒,需去軍中報道,一會兒便走,你,回嶽府瞧瞧。”

嶽琳收回視線,片刻便點了頭。她偏轉腦袋,垂下目光,遲遲不邁第一步。

“我還要往宮中一趟,之後直接開拔,就不……繞回來了。”

嶽琳機械一般,又點頭。她的下頜幾乎觸碰到頸下鎖骨,留給王忠嗣一個倔強的發旋;很想抬眸再看他一眼,終究,難以做到。

“琳兒,”王忠嗣喚她一聲,睇見她白皙的雙腳,落在連綿雨後微泛潮濕的地上,那麼滑膩,那麼孤單,那麼無措地蜷起圓圓指殼,折出珠貝一樣的柔光。

將軍的目光在這一雙腳上停留了許久,“在家,好好的。我的信,看了,得回。”

嶽琳終於扯出虛弱笑容,“王忠嗣,你不需要擔心任何事。自己……保重。”說完,她往嶽府的方向先行離去。徒留王忠嗣在身後,目睹她遠去的步幅越來越大,背影漸行漸遠。

嶽昆頭回離家,身處東宮的嶽裳都得到恩準,回府送行。

嶽琳趕到的時候,昆兒第三個叩首已委委頓落,他將額頭貼在育他的宅地之上,久久不肯起身。

嶽家的道別,沒人掉一滴眼淚。

太史素來溫雅,隻對這唯一一個兒子,嚴厲苛責。“三郎,你有赴沙場的決心、勇氣,還需三分能耐,五分毅力。覺得難的時候,想想今日的熱血初衷,想想你腳下的家國土地。不要辜負爹爹,不要辜負你姐夫。”

嶽母向來想得開,她從不寵溺兒子。今日自她身上,也輕易讀得出栩栩驕傲。一個國家,若每一位慷慨送兒上戰場的母親,都如這般安身立於後方,不挾後顧之憂,這個國家的領土,怎不固若金湯?

一路再多坎坷,往日諸多任性,嶽家兩位女兒,此時也不由挺直脊梁,看向胞弟的目光滿布信念,仿佛見到其大好人生康莊之衢,已在腳下成就鋪展。

嶽琳自將軍府趕來,最後一程,幾乎用了奔逃的姿勢。

父母成全嶽昆,情態鎮定。縱然前路茫茫,剡棘密布,世間父母也多半不忍阻礙子女虔心抉擇第一步。即使看穿結果,料定他必定跌落,受傷後終至痛於父母心頭,他們卻仍要互相攙扶,遠望兒子義無反顧的路。

可惜情人愛侶間,極少做到這點。

愛人,很容易愛上一種抽象的滿足。盡心盡力的對象,往往顛倒成貪妄的自己。

嶽琳很清楚,她若體貼,早該替王忠嗣清理行裝,打點包袱,送他齊齊整整離家,而非不管不顧,任由小六替她做這些,該當她溫柔細致的事。

她若懂事,就該眉目帶笑,語間含情,讓他走得無掛無牽,想他所想,擇他所擇,成全他所有的重責大任。

可嶽琳,終將自己擺在了前頭,自私了又一回。

她不甘不願,遠離溫暖喪失依賴,於是,在王忠嗣麵前,漏洞百出地,裝了一裝平靜,示了一示淡定。

亂得沒有主張,慌得失掉氣力,疼得心頭抽了筋,叫她拿什麼,又還剩餘什麼,再去替王忠嗣想一想,再去顧念他懷有何種感受。

王忠嗣又一次驟然離開,嶽琳又一回失望。

她對自己,也失望。

更致她絕望的是,不可奈何的局勢,不日即將傾來。一想起,便深深絕望。無能為力,寢食難安,因而撕心裂肺。

*

現如今,嶽裳在東宮的日子,喜憂參半。

有關韋堅的事,經由嶽琳、嶽裳,順利報稟了太子。不出嶽琳所料,蕭相最後的忠告,取悅了太子殿下,他將嶽裳母子看得越發重。可太子妃,得罪地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