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2 / 3)

白玉堂舉起酒碗,爽朗笑道:“秦大俠,請!”

白玉堂仰頭,一飲而盡。酒自是好酒,白玉堂心中卻漫起一片無家可歸的苦澀。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向秦子林敬酒了呀。白玉堂揚手拋了酒碗,酒碗立刻化作了清脆的碎裂聲。此聲入耳,白玉堂卻分明聽這隻做工精美的酒碗,碎裂在了自己的心頭,分明是在自己如冰似鐵了的心頭,摔得粉身碎骨,無魂無魄。

秦子林看著白玉堂,點了點頭。也一飲而盡,也揚手拋了酒碗。

瞬間又看到了一條精美的弧線,瞬間又聽到了一個碎裂的聲響。

秦子林的目光漸漸肅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找我來的。我也知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一切的。我更知道一定會追捕我。但是,你應該知道,依我的性格,斷不會束手就縛,隨你去歸案的。”

白玉堂沉默著。

秦子林停頓了一下,突然歎了口氣:“其實,自你來到東京那天,我就已經料定,事情會因為你的出現,從而出現許多麻煩。”

秦子林皺眉,他不再說了。

白玉堂看了看秦子林身邊的劍,突然問道:“子林兄,江湖中傳說,你這把劍是雲大姐給你的定情之物。不知可否確鑿。”

秦子林呆呆地一笑:“你如何有此一問?豈不知,心若定,情便是定了。蒼茫世間,何曾有過情以物定呢?”

白玉堂啞然,便別過頭去,失魂的目光看著月光下的山野。又有一陣秋風淡淡吹來,一片片的樹葉飄然而墜。白玉堂的目光隨著飄舞的落葉茫然四顧,心情一時悵然若失。他心目中光芒四射的雲中英大姐,如何竟與他陰陽兩隔了呢?人生如夢,從來無常。倏忽之間,一陣長年積累下的倦意,慢慢地襲上了白玉堂的心頭。他心下一軟,突然不願再與秦子林計較什麼了。

秦子林皺眉:“你是從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白玉堂擺手:“我很遲鈍。於今想來,你的疑點確實很多。比如,你有家不歸,卻住在萬興客棧,你身在客棧,卻像被客棧看管。再比如,你在王更年府中偷襲我。你用劍,偷襲我時卻用刀,隻是為了瞞我。但你卻瞞不住手法。當然,最後讓你暴露的,是萬興客棧那個冒名的店老板。”

秦子林搖頭譏笑:“並非是你精明,是那個軟骨頭老板出賣了我。”

皎潔的月色如漣漪般悄無聲息地四下裏鋪陳,遠山在銀亮的月光下顯得更加遙遠。適才尖銳的野風也變得低沉,似乎在歎息著什麼?

白玉堂問:“我有三個問題問你。”

“講。”

“我大哥盧方四哥蔣平,是不是被你劫走的?”

秦子林點頭:“是的。我也要告訴你,他們很安全。你不必擔心。”

白玉堂搖頭:“他們此時與狼共舞,我不得不擔心。”

秦子林道:“他們是你白玉堂的結拜兄弟,我斷不會做那種傷情害義的事情。”

白玉堂點頭:“如此最好。第二個問題,田仿曉是東京第一富商。他的府第在什麼地方?如此富甲天下之人,為何我問了許多人,竟都是渾然不知呢,你一定應該知道。”

秦子林長歎:“我也不知道田仿曉的府第在何處。有人說他根本就沒有府第,東京城裏,或說全國,到處都有他的生意。我猜你現在已經醒悟,那順風酒樓,也是田仿曉的買賣。”

“此事我後來已看出端倪。我能如此輕易得手,隻是田仿曉假你之手,與我開了一個玩笑。世上本無什麼張姓老板嗜賭,也從沒有什麼馮姓老板設局。我好大喜功,自作聰明,還竊喜做了一件善事。現在想來,仍是麵紅耳熱。”

秦子林笑道:“你應該見過田仿曉先生的。”

白玉堂頷首說道:“自然就是那個張姓老板了。”

秦子林道歎道:“那天,他隻是要用五千兩銀票試探你,看你麵對金錢的態度如何。但是他失望了。”

“你卻還沒有告訴我,田仿曉的府第在何處?”

“我真的不知道。玉堂呀,秦某當說則說,自會實話實說。不當說則不說,也從不說假話。或許田仿曉本來就沒有府第。”

白玉堂長歎:“我好像明白了,大象無形,大音稀聲,大富無蹤。是呢,全國處處都有田氏的產業,便是處處都是他田仿曉的府第了呢。”

“你這樣說,我也恍然大悟。囊中稍有了些銀兩,便要造屋起樓,隻是小康人家的舉動。並不是田仿曉這等人物的作為。所謂長袖善舞,多財善賈。多財的田仿曉的確不是一般的境界。”

“還有第三個問題。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呢?”

秦子林搖頭:“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是我可以講,蒼天在上,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白玉堂皺眉:“我已經料定你會有這樣一個說法。罪惡的發生,至少要有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理由為它開路。但是你是否清楚,在背後主使這件事情人,他的理由是什麼呢?如果你事先已經知道不能說……那麼,你今天就不該來的。”

秦子林笑道:“我也已經料定,你今夜到此,是想殺我。”

白玉堂搖頭苦歎:“適才還沒有,我隻是想說服你。我既然說不服你,就隻能殺你。若不殺你,我便不能製止你繼續殺人。我可以告訴你,我今天還帶來了一口棺材。此時就放在和光塔下。真正上好的楠木呢,老板要價很高,我卻並沒有跟老板計較價錢,我不僅喜歡它是楠木的質地,也很欣賞它的做工。但它也的確花費了我許多積蓄。它今後就歸你享用了。當然,也或許歸我享用。”

秦子林點頭:“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我們兩個隻能有一個活著回去。”他的聲音平穩鎮定,充滿了自信。秦子林從來都是自信的人。

“很對!”

秦子林笑了:“今夜你我一戰,你真有把握回去嗎?換句話說,今夜不應該來的是你!如果你也曾這樣想過,你為什麼還要來呢?”

白玉堂淡然說道:“我之所以要來,因為我是白玉堂。”說罷這一句,白玉堂的衝天意氣已經漲滿了胸襟。對於秦子林的武功,白玉堂一向甘拜下風。可是此時,他突然有了戰勝秦子林的渴望。這種渴望來自他內心的憤怒。這種憤怒會激發他的潛能。憤怒出詩人,那些仰天長嘯的詩詞,那些氣吞山河的歌賦,如果沒有憤怒,是不可想象的。

白玉堂看著秦子林,他的目光裏好像突然有了許多征兆。

命運是什麼?白玉堂倏忽間想起了兩句話,命運是寂寞無訴,卻要說堅守孤獨。命運是參透了玄機,卻要說難得糊塗。這或是一種更高的境界?這或是一種更大的悲哀?或是命運之中,他與秦子林注定要有這麼一天,必須要麵對麵你死我活地拚殺一場嗎?恍惚間,白玉堂好像感覺有一根繩子,如蛇似藤,緊緊捆縛著他與秦子林,他掙不脫、甩不掉、扯不開。或許,他們隻能被這條蛇藤般的命運繩索,緊緊纏繞捆綁在一起,一路踉踉蹌蹌,被牽引到了一個翻臉無情,對拚對殺的境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