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天高雲朗的下午,和所有人一樣,童珊完全沒料到,午後竟會有那樣的一場大雨。
雨勢連綿不絕,天空也漸漸陰霾,她在教室裏呆呆望著窗外,原子筆頂在唇上,不斷發出清脆的聲響。
15歲的她還沒有手機,而心中的僥幸也在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聲中,化為烏有。
指尖伸出去探一探,她試探著走進雨裏,雨滴落得很重,即使是夏天都叫人瑟瑟發抖,她抬起頭,看著千萬條雨絲穿透灰暗的雲層,直直落進眼底。
於是眼睛就有一點酸,她想,應該不是因為小雲帶來的那本雜誌吧,盡管上麵刊登了數張錦臣未來接班人同一個貴氣名媛一同出席宴會的照片、盡管他笑得那樣誌得意滿,她笑得那樣甜美溫柔。
其實沒關係的,她低下頭,望著水塘中斑駁的倒影,這個女孩15歲,正因為抽條而瘦得可憐,關節有些突出,全然沒有那樣柔軟的線條,她隻是一個管家的女兒,沒有錢,不愛笑,因為主人家的恩惠才得以讀了這樣好的學校,而且離家很近,往來便捷。
所以,連心酸都不能有,不該有。
五分鍾腳程放在尋常日子根本不算什麼,隻是這雨勢像是故意要和她作對般傾倒不停,夏天的校服原本就輕薄,濕透了更是纖毫畢現,她狼狽地掩著胸口,卻無法挽救背後越發明顯的胸衣線條,有小車接送放學的男同學搖下了車窗,那樣的目光和笑聲讓她愈加困窘,隻得低頭腳步匆匆,單薄的身影飛馳在水花飛濺的路上,卻逃離不了這個壓抑的世界。
所以當她察覺到另一輛車的跟行時,淡淡的絕望蔓延開來,她咬住嘴唇,忽然有想哭的衝動。
刹車聲戛然而止,她一驚,旋即想要再加快速度,一聲熟悉又陌生的呼喚卻驟然響起——
“跑什麼?”
她心頭一驚,不願讓他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雙腿便在意識跟上前已然邁開了步子,頭更是深深埋在胸口,隻希望他當作自己認錯了人……
下一秒手臂卻被驟然鉗住,他手掌的熱量猛地透進她的皮膚,幾乎燙痛她。
“少……少爺好。”她狼狽地掩著胸,誠惶誠恐地俯首。
“什麼舊社會習氣,”他把傘挪近她,頎長身形挺拔如鬆:“叫李大哥就行了。”
“李……大哥。”她不安地把傘向他推了推:“少……李大哥別淋著了。”
“蘀我舀著。”
“誒?”
他不由分說地把傘往她手裏一塞,竟自顧自脫下了那件簇新挺括的灰色西服。他把衣服往她背上一搭,她驚懼不已:“不行不行……都濕了……”
“上車吧,我送你。”
“不用不用,沒幾步路了!”
“上車。”
她咬了咬嘴唇,纖弱的身軀卻有著莫名的倔強:“不了,你看前麵就到了……”
已經弄髒了他的外套,又怎能再弄髒他的車?她隻是管家的女兒,必須時刻清醒地明白自己的身份。
李賀對她的倔強無計可施,末了扔下一句:“隨你”,把傘給了她,轉身隱入車門。
忽如其來的出現,忽如其來的消失。那個大雨滂沱的下午,卻牽係了她一生中最牢固的記憶。
……
童珊自夢中醒來,沒有驚惶和失落,隻是微微悵然。這個夢已經做了無數次,隻是最近頻率忽然又增高許多,記憶裏那個驕傲、優雅、不苟言笑的青年,如今已然飄散在時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