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如何開口,隻低了頭跟在他們後麵,一路往凝香園而去。整個柳府燈火通明,吵聲漸漸平息。一邊擔心朝遠,沉默著就到了凝香園。
園裏種滿桂花,暗香撲鼻。我順著小徑偷偷瞥了門口一眼,隻見娘頻頻翹首張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那翹首的姿勢看得出她的緊張與焦灼。有娘在撐腰,恐怕爹也不會拿我怎麼樣,於是鬆了一口氣。
冷不防聽見那陰惻惻的聲音叫了聲老爺,雞皮疙瘩突然豎了起來,我的頭更是往下低,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
娘快步過來拉住我的手,指尖冰涼,對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說話。這一邊,寶兒看見我,破涕為笑,又皺起了眉頭。
爹往木椅上一坐,沒有說話,隻麵無表情地盯著我。
“呦,我說清秋呀,這三更半夜和朝遠溜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柳家大小姐想要離家出走了呢。”依然是陰陰的語調,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我看向這女人,她的眼角眉梢盡是幸災樂禍的意味,瞟了我一眼,又朝爹開口了,“老爺,這事您也看到了,鬧得柳家雞飛狗跳,不好好管教一下別人倒是要說我們做父母的缺少教養!”
娘放開我的手,擋在跟前:“老爺,是我沒有把女兒教好,請老爺和夫人把清秋交給心雅,我必定嚴加管教!”
“交給你?”夫人斜睨著我娘,笑了起來,“若是你之前嚴加管教過這丫頭,她此番會如此無法無天?”
這時朝陽已經走到了夫人前麵,開口道:“娘,清秋不過是和朝遠出去賞花燈,又怎麼無法無天了?再說爹都讓朝遠罰站了,清秋這麼小,您就寬恕她這一回吧。”
夫人摸摸朝陽的頭,眼神突然變得溫柔:“朝陽,你愛護弟弟妹妹沒錯,但是這小小年紀不管教,長大了再去管恐怕就來不及了。大人的事情你就別管,一切自有你爹作主。”
我隻覺得有一股怒氣衝了上來壓抑不住便脫口而出:“爹,大不了我和朝遠哥哥一塊兒麵壁思過便是!可是上一回朝暉溜出去玩為什麼都不用受——”
罰字還沒說出口,娘上來捂住了我的嘴巴。她的眼睛裏麵滿是淚水,看著爹幽幽開口:“老爺,孩子無知,請饒恕她。今晚驚動了老爺和夫人,要罰就罰心雅吧!”
我噤了聲,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夫人正要發作。
“好了!”爹終於發話,那聲音充滿威嚴,他的目光帶著寒意,掃視了一下四周,定在夫人身上,“慧蘭,朝暉上次歸你管教,這次清秋,就交給心雅吧。”
他站起來走向躲在母親背後的我。
那是他頭一次對我動怒,我的心裏頓時充滿了悲傷,那個疼愛我的爹,我惹他生氣了。
他長歎一口氣,抬起手,我直以為那巴掌就要下來,閉起了眼睛,那溫暖的手掌覆蓋上我的頭頂,睜開眼便對上了他的視線,那雙眼睛裏麵飽含了許多無奈,責備,和無數無數的憐惜。
一行人跟著他出了門,朝陽回過頭對我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寶兒輕輕關上門,湊上來問:“小姐,外麵的花燈好看嗎?”
“寶兒!”娘瞪了寶兒一眼讓她住了嘴,隨後歎了口氣。借著幽暗的燈光,她的眼睛裏麵有東西在發亮。
我靠在她的膝下,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掠去我額頭的劉海,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清秋,你爹是這樣疼你,以後再也不要做任何事情惹他生氣了,知道嗎?”
我緊挨著她的身子,像是跟她說話,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可是他惹我生氣了,他把朝遠關在書房……”
那個未曾入眠的夜晚,竟是最後一次與朝遠在一起,從那以後,朝遠便徹底從柳府消失,甚至是,從整個杭城消失了,再也沒有任何音訊。
一陣風起,吹動身上單薄的衣衫,我抬頭看天,月亮隱藏在薄薄的雲層後麵,夜色朦朧。
身後輕響,竹簾被挑起,燈籠的光芒映紅了欄杆,寶兒輕喚著:“小姐,該歇息了,剛才二夫人有傳話,菀夕小姐明朝也過來的。”
我低低應了她一聲,轉過頭這丫頭便放下簾子進了房間。
林菀夕,我在心底念著這名字,還確實替她惋惜。
眼見朝暉大婚的日子日漸逼近,惟獨沒有朝遠的消息,心頭越來越空落,隱約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