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河畔。夜未央。
一盞燈火搖曳在臨淵的絕壁之上。
虛如晚螢的漁火之下,是一如萬馬千軍咆哮般的黃河。
鮑小婉的絕美容顏早已經被這條洶湧的大河牢牢記憶。或許是因著額外的眷顧,每每小婉來到河畔,一向咆哮的河流俄頃間便會安寧,像是怕惹到美人的蹙眉,驚到美人的香喘。
身著粗布裙裾的小婉,安靜地陪在父親身邊,牢牢地盯著河水中冰冷的魚鉤。
每每此刻,鮑小婉的心裏就如此矛盾。既希望父親可以順利釣上身長碩尺的魚兒,煲上難得一見的湯羹,又祈禱聰慧的魚兒可以逃開魚鉤的誘*惑,不要為那一口貪婪,絕了自己自由的性命。
每當父親釣上一尾魚兒的時候,鮑小婉總是需父親催促幾次之後,才顫巍巍地取下紮進魚兒嘴裏的魚鉤,把這苦命貪婪的魚兒放到水桶之中。
鮑千山知道女兒心善,但他從來不讓女兒回避。他的想法很簡單,這亂世之中,倘若連隻魚兒的失命都不敢正視,如何應對隨時可能襲來的血雨腥風。
鮑小婉自然是不知道父親所謂的血雨腥風的含義。在她十五個年華的理解中,日子就是這樣的每天和父親一起打漁,烹飪,嬉笑,期盼。這就是生活的全部。
當然了,還有一個他。
於慕朗比小婉大三歲,是一個和爺爺生活在一起的孤兒。小婉聽說,慕朗的父母早年間被這黃河吞沒了身影,慕朗在河邊守了三年,確定不再能看到雙親,於是恨了這黃河。
慕朗是俊俏的,是逃過了哀傷後愛說愛笑的。特別是看到小婉,他仿佛就是一隻雀躍的小鷹,無限的笑容,無盡的憧憬。
也是從慕朗口中,小婉懵懵懂懂聽到了一個叫做革命的事。慕朗的爺爺是小學教員,頗懂得一些國家道理,慕朗因此也就比同齡的孩子多了些思想。同齡少年還在醉心漁火時,慕朗已經向往著南方的革命了。
雖然小婉還不知道革命是什麼,但是她知道那是慕朗萬分渴望的。
“我總是要去參加革命的。”慕朗每每隔著黃河眺望南方的時候,都這樣喃喃地說給小婉。
小婉也因此眺望南方,似乎那裏有她一樣渴望的東西。
“你等我,等我革命成功回來,我娶你。”慕朗說這話的時候,還是看著南方,眼神裏是決絕和悲壯。
小婉咯咯咯地笑起來:“你幹嘛那麼繃著臉?像是要去闖浪口似的。”
慕朗看看小婉,像看一個無知的孩子:“革命是要死人的,你不知道嗎?”
小婉愣了,她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麼慕朗那麼向往的革命,卻是要與死亡形影相隨。
“那我不讓你去。”小婉篤定地看著慕朗。
慕朗笑了:“放心吧,我死不了,等我參加革命回來,我就能當大官,能騎大馬。這方圓幾百裏,就沒有人敢看不起我了。”
慕朗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是充滿欣喜的,但是眼神裏是卻是冷冷的。小婉不禁微微顫抖了身體。
“你冷了?”慕朗關切。
小婉趕緊搖搖頭。
她有很多不懂得。不懂得什麼是革命,不懂得慕朗為什麼明知有危險還要去南方,也不懂得為什麼慕朗說到要娶自己、自己卻一點不覺得甜蜜。
小婉明明記得,之前阿菊說到她爹要把她許配給大山的時候,她的臉色是萬分嬌羞的,她說,她的心都像是熬在一鍋糖水裏的一樣,又甜,又燙。
可是,自己對著竹馬青梅的慕朗,為什麼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呢?
小婉隻覺得冷。
此時的小婉站在冷冷的河邊,看著漩渦的河水,看著父親又摘下一尾掙紮出血色的魚兒,內心一片茫然。
她抬頭看蒼穹。
清冷的稀星捧著彎月。
孤獨的彎月,像一把銳利的魚鉤,仿佛就要從天穹陡然眼前,將小婉狠狠地掠到那冰冷的廣寒。
小婉羸弱的身體不禁輕輕顫抖,她趕緊低頭,不敢再看那彎月。
突然,小婉驚叫起來。
鮑千山卻驚喜了。
原來,洶湧中,一尾嫣紅如血的錦鯉不知何時被尖銳的魚鉤掛住了,它絕望而無助地掙紮。透過漆黑的夜色,小婉居然可以看到那魚兒哀懇的眼神。
小婉的心刹時揪在了一起。
鮑千山經年來也從沒釣上過這血一樣嫣紅的魚兒,他驚喜地喊著女兒:“小婉小婉,快點,把魚簍子給我,千萬別讓它跑了!”
鮑小婉緊張著,驚恐著,更思索著。
鮑千山不知道,小婉在看到這血色魚兒的一刹那,已經萌生了一個篤定的念頭:放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