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不會知道長安城中的變故,戰況進入膠著,他率領的霍家君一路向西直逼賀蘭山,沿途截擊並斬殺了急於趕赴休屠王駐地的大小部落首領,他的軍隊如夜空劃過的一道閃電,如鬼魅般幽厲決然,不給敵人以片刻喘息的機會。他太了解的優勢,隻能出奇製勝閃電突擊,殺敵卸甲於無形,絕不能有片刻的拖延,時間將是消磨激情與戰意的殘酷利器,他必須搶占先機。
“天不助我啊!”霍去病發出一聲輕歎,他從“浮光”背上翻身而下,牛皮足履踏在薄雪覆蓋的地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不遠處飄揚的紅底黑字的軍旗,在滿目蒼茫的雪原中分外突兀,他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悵然若失的表情,抬頭仰望山峰之間夾雜的一片天空,厚厚的黑雲,衝出山頂的弧線,翻滾盤旋,直上九天,像濃煙黑火般兄鞥,瞬間,雲層便吞沒了百裏山影,向巨大的黑掌朝營地頭頂壓來,西邊橙黃的落日尚未被完全遮沒,裹攜著密密雪片的北風,橫飛的雪片在斜射的陽光照耀下,猶如億萬饑蝗,頃刻就掃蕩了整個賀蘭山。
雖然路博德早已告知,賀蘭山每年十月就已開始下雪,積雪要到第二年六月才會融化,冰封的雪山因為間斷融化的雪水順山勢流淌而下,在陽光無法照射到狹窄山穀中結冰凝凍,根本無從上山。他眯起眼睛,凝望半山腰上那片突出的高地,一點日光投射其上,四散成璀璨的光暈,那就是傳聞中掩埋了利刃“徑路”的沙茨楞高地——匈奴人的祭天聖地。霍去病從未見識過“徑路”的真顏,隻是聽聞是匈奴人的先祖“犬戎族”人從冰天雪地的阿勒泰深山中找到稀有而神秘的物質,摻入玄鐵黑鋼灌注淬煉的兵刃,無堅不摧、鋒利異常。對此霍去病不以為意,他自小跟隨帝國將領頻繁出入將作少府與中央武庫,見識無數神兵利器,中原鍛造技術遠勝於邊地,他隻對被休屠王太子親身護送的祭天金人頗有些好奇,拋開戰事所趨,攻占高低一探“金人”的真麵目,確是他急於攻占沙茨楞的又一動因。
但大雪封山,他們根本找不到通往高地的通途,他們在禁錮在山底步履維艱,惡劣的天氣已使人焦躁難安,他們還是要時刻防範敵人乃至狼群的突襲,側對麵的山坡上,戰馬仍在集體的搶草吃,他感到自己幾乎也快凍成了一座冰雕,嘴裏呼出的霜氣都在顫抖。霍去病重重地呼了口氣,試圖一吐心中壓抑的不快,聽到身後匆匆的疾步聲,他身邊的浮光發出一聲短促的嘶鳴。李敢附上前輕聲耳語:
“衛士們抓住了一行匈奴人的馬隊,為首的是來自匈奴王庭的薩滿教巫女,聽她自己的供詞,是按照約定前往沙茨楞高地,向山裏的山嶺祈福。賀蘭山背麵的一片戈壁一直被他匈奴人認為是神聖之地,他們相信山穀與溪水中棲息著昆侖神的法相神靈。”
霍去病的眼神轉為明亮,他知道自己即將獲取通往的通道。
第一次見到卜須顓虞的時候,她盤腿端坐在營帳前一塊毛氈鋪就的平坦岩石上,與身邊女仆們嚇得瑟瑟發抖的情態不同,她的神態平靜如常,絳紅色的披帛搭肩繞頸飄然而下,帛緣綴麵金線繡出的花朵,嵌刻白鬆石、綠鬆石、雲母、珠貝圍織的繡片,頭頂金冠,依稀可見神鳥與獵戶在雲氣中穿行的紋路,裝飾著綠鬆石、瑪瑙與珊瑚,纖細的脖頸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紅鬆石與瑪瑙串成的瓔珞,耳垂圓璫,金冠、耳璫、瓔珞、釧環皆鑲嵌著各種寶石,一看便是身份尊貴的貴族女子。在目光接觸的刹那,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映入霍去病的腦海,那是向他求助的表情,繼而變成了一片聲聲斷斷的傾訴,與另一張熟悉的臉瞬間交疊在了一切,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所有表麵的強大,隻不過是女子故作鎮靜的偽裝,那張粉生生的麵容,眼瞳裏裝著的琥珀,說到底也還隻是個身嬌力弱的少女。
但她的眼窩不似匈奴土著女子那般深陷,瞳孔的顏色接近深棕,皮膚也不似常年被邊地風霜日曬摧礪德黝黑粗糙,相反的,她的臉龐宛若沒有一片沒有皺紋的錦緞絲帕,閃爍著金絲一般明綽的輝光,白皙的臉龐上透出兩朵酡紅,是一種介乎野性與拘謹之間平衡美感,霍去病看慣了長安城中的漢族女子幽婉柔軟,卻對這種渾身上下充滿了異域風情的女子懷有幾分好奇,終是端詳了片刻,更別說圍攏戍衛的軍士們,長期在外行軍作戰,虎狼之年的漢子們許久不近女色,加之大將軍治軍之嚴厲,嚴禁軍中攜帶營妓,以免擾亂軍心,削弱戰力,女子的存在使得營地浮生出一股不尋常的躁動。
霍去病走近她時,她正就著隨身的酒囊小口抿著囊袋裏的馬奶酒,潔白的酒液與她蒼白的嘴唇融為一體,她的眼角餘光觸到霍去病的刹那,她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詫異的碎光,又轉瞬而是。她無奈地放下酒囊,苦笑道:“這原本是要用來祭祀的酒液,我會用馬奶酒、青稞、奶粒子散在山穀中,向天地間神靈獻祭,撥弦而歌。但現在太冷了,我隻能喝掉它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