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來到城外的一個小山丘上,帶住韁繩,回首觀望,整座許昌城盡收眼底。許昌雖不及長安、洛陽那般氣派,但也依稀還能看得到昔日帝都的身影。辜仁恪歎道:“好一座雄偉的許昌城啊!”陳俊楓道:“慎達,你可知道我們許昌陳氏在近代還出了一個位列三公的大人物呢。”辜仁恪道:“知道,不就是陳群嗎。”他看了陳俊楓一眼,見陳俊楓神態頗為自豪,若是換了別人,定會隨聲附和,說幾句歌功頌德的話,但辜仁恪生性倔強,對上司也好、對長輩也好、對美女也好,素來是不會阿諛奉承的,他冷冷地道:“不過,舅舅,恕我直言,陳群實乃禍國殃民之人,不值得你引以為榮。”陳俊楓道:“此話怎講?”他非但不生氣,反而聚精會神地聽辜仁恪繼續說下去。對於他的這個外甥,他是再了解不過了,他知道辜仁恪英華內斂,平素裏少有言語,但若偶有所論,則必是真知灼見。辜仁恪道:“陳群為維護他們陳氏家族的利益而推出的那套九品中正製,可能會將天下蒼生引入萬劫不複之境。當年魏武帝三次下達唯才是舉之令,才成就了那麼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可現如今呢,在陳群的九品中正製下,已經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了,豪門士族可以世代為官、世代顯赫,而下層百姓呢,縱有濟世之才,也永無出頭之日啊。”
他歎了口氣,接著道:“魏武帝也可算得上是古今少有的英明君主,但是他在立儲之事上作出的決擇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啊。他難道看不出曹丕當時已經完全被豪門士族所拉攏,成為了士族魚肉百姓的工具?魏武帝可以算得上是中原地區的君主,他是在治理中原;但曹丕,頂多隻能算是中原士族的君主,他所做的僅僅是和士族一起瓜分中原的利益,他一登基,便由陳群、華歆、王朗還有高祖宣皇帝這些士族把持了朝政。陳群提出的九品中正製從根本上否定了魏武帝的政策,也從根本上瓦解了曹魏的政權。當然,顛覆區區一個曹魏政權還是小事,九品中正製還埋下了更大的隱患,這個隱患現在看不出來,但將來遲早有一天會爆發出來的。如今號稱太康盛世,但實際上暗流潛伏啊。”
陳俊楓道:“你是指匈奴人嗎?”辜仁恪道:“匈奴人算得了什麼,現在的匈奴已經不再是冒頓單於那個時代的匈奴了,自從衛青、霍去病之後,那個強大剽悍的草原民族便一去不複返了,此後的魏武帝又將匈奴分為五部,他們就更難成大氣了。其實不要說區區一個匈奴,就是五胡加在一起,人數也不及漢人的一半,所以當今華夏之患不在夷狄,而在蕭牆之內呀。孔聖人曾經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實我倒認為‘不均’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沒有了指望,人隻要是活在憧憬之中就不要緊,但是,當一個人即使窮畢生之力也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時,那麼他心裏就會有一口怨氣,一個人兩個人有這種怨氣不要緊,如果是一千個人一萬個人有這種怨氣,那就不容小覷了,如果天下人都有這種怨氣,那將會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而咱們九品中正製下的大晉朝,正是這樣一番局麵呐,每個人一出生,他們的門第就已經決定了他們的命運。當今名士左思有幾句詩說得好:‘鬱鬱澗底鬆,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就算是張良、陳平、衛青、霍去病,如果生在咱們大晉朝,恐怕也隻能在家裏種一輩子田,養一輩子馬了。陳群,他是何其天真呐,他以為隻要將平民百姓通往上層的道路徹底堵死,就可以永保他陳氏家族的繁榮顯赫。殊不知古今但凡盛世,必然是上下通暢、天下歸心,寒門也好,士族也罷,都會在這種上下流動的過程中不斷自強,上下皆自強,則何愁天下不昌盛啊,而他陳氏家族縱然今日衰敗了下去,明日也還有再度輝煌的機會。可現如今呢,寒門縱然自強也無濟於事,士族無須自強也可坐享其成,寒門有怨氣,士族有驕奢之氣,上下梗阻,天下離心,朝中隻要稍有變故,便有可能山河破碎、社稷不寧,到那個時候胡人的力量再薄弱也足以入主中原。我已預感到:華夏民族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這場浩劫將持續數百年之久,而這一切都是陳群種下的禍根呐,一旦我華夏民族亡國滅種,哪裏還有他陳氏家族的繁榮顯赫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