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宗房室裏前方端端正正放置著的四排楠木桌椅上麵,坐著十個個麵目嚴肅刻板的老人,他們身後也端端正正排列一般的站著一些麵目各異但眉眼間都透著幾分神似的男人,都沉默著看著柯以然的身影消失,儼然是安家各代後人。
“看到了什麼?”柯以然站在廊柱後麵,忽然邁著步子走過來平聲問道。安固林仿佛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轉過身體,臉色募然間十分青白,他喘著粗氣對柯以然怒目而視,冷聲反問道:“你站在這裏幹什麼,還不說話,存心嚇人麼,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柯以然目光沉緩,深黑色的眸子裏似乎還溫潤著一抹笑意,隻是那淺淡笑意卻讓人森森發涼,帶著點憐憫的洞察一切的清澈,雖然隻是那樣沉默著不說話,漠然卻又專注的的看著他,卻讓安固林覺得自己的全部心思都被人揭穿一般,完全袒露的感覺讓他忽然莫名的惱怒,火氣一上來就有些不受控製,朝前快走一步揚手便是一耳光。
柯以然被那股大力打的頭偏在一邊,纖細的烏黑額發直純白色孝帕裏散落下來,遮掩住了木然表情,整個人卻透著一股夜半涼風拂過的寒意。她輕輕的按了按滾燙酸麻的臉頰,卻沒有再分神看安固林一眼,隻是徑直走到氤氳著潤澤暗光的烏木案台前,淨手,擦幹,神態肅然的自絲綢香兜裏取出三根短香,點燃,上下晃了一晃將青紅色火焰熄掉,然後雙手奉上,半眼都不看一旁那個氣急敗壞的男人卻是低聲說道:“不,父親,是您忘了規矩。”
安固林聞言臉色更加不好,他那一巴掌確實是用了七八分力氣,連自己的手掌心都微微的發著麻,雖然打過之後又有點後悔,但也隻是一丁點兒,看見柯以然點香才想到曆代安家長孫,成親生子之後祭拜時是指定嫡係血脈燃香的,穩了穩心神,冷冷的看了柯以然幾眼,伸手接過香火,續進鼎爐裏,然後躬身低首,走到蒲團前磕頭三下,額頭挨著地麵輕言道:“安家長孫安固林獻禮。”說完便立刻站起了身,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這裏多呆,雖然已經力求不出任何差錯,但是卻還是顯露出幾分明顯的慌張和顫抖,步子都已經邁到了門口,忽然聽見柯以然輕飄飄的聲音叫住了他:“父親。”
安固林心下有些奇怪,轉頭去看,柯以然已經抬起了頭,半邊紅腫的臉頰上浮起幾個清晰的手指印,因為幾夜沒睡所以青黑凹陷的眼圈襯的竟然顯得有些恐怖,浸在繚繞香火煙氣裏麵的麵容隱約帶著些嘲諷的笑意,再定睛一看,卻又似乎並沒有什麼表情。
柯以然平靜的看著他然後把目光轉向鼎爐位置,敬言道:“父親,香沒有燃。”
安固林心裏有人在撕扯般的一緊,看向鼎爐,方才明明點燃的香火已然熄滅,冒著青煙的燃燒部分已經掉落在鼎爐裏,於是便沉著臉教訓道:“一根香都點不燃,是怎麼做事的。”
柯以然還是一句話都不說,仿佛表演一般纖白手指將三支香齊頭捏好,雙手平執著,將燃頭放置在燭焰搖曳的火光上,寥寥輕煙飄散,枚紅色的香灰掉落些許,短香頂部閃爍著紅光,然後再次遞了過去。
安固林緊緊地盯著那燃著的斷香片刻,確定已經燃好,盡管捏著香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卻還是壓製下來穩穩的將短香插了進去,然後,隻是瞬間,燃著的那截短香齊頭削斷,就如利器劃過,掉落在鼎爐裏麵的燃頭也熄滅,仿佛早就知道會是如此一般。
柯以然依舊是那副慢條斯理的姿態,取過三支香想要繼續點,安固林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動作粗暴又焦躁的奪過短香,眼神陰沉著將香在燭焰上炙烤著,良久確定點燃以後,又沾了點燭淚然後繼續炙烤,最後才定力將竹簽深深的□□鼎爐香灰裏麵,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那縷輕煙,果然手指剛剛要離開的那一刻,燃著的香前半截忽然莫名其妙的斷掉,灼燙如火炭般還未燃完的香灰掉在他手上虎口位置立刻燙起了一個白色亮泡。
安固林手一縮,甩了甩,看著麵前擺著的四十七個牌位,強壓住內心的恐懼,直聲冷道:“安家長孫安固林領退,還望各位息怒。”說著看了低著頭的柯以然一眼,轉身便離開了宗房室。
柯以然站在原地聽著安固林的腳步聲逐漸消失,才動了動唇,將始終點不燃的短香重新續上,俯首道:“稟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