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舍地從嘴裏吐出最後一團淡藍色的煙霧,老邵從道砟上站起,拎起倒在一邊的“八斤半”往肩膀上一扛,向著在鋼軌邊東倒西歪、或躺或坐的民工們吆喝:“歇夠噢,跟我回克領錢!”,十多個男女相互調笑著陸續起身:“喔,領錢咯”。
老邵是西南某鐵路局下屬的一個工務段的一名老工長,負責這段線路的日常維修、保養。老邵59歲了,明年就可以退休享清福。膝下兩兒一女,都是在社會上混得有頭有臉的人,老大做生意,開著一座洗浴中心、兩間KTV、還入股了一口中型煤礦,老二從小讀書不錯,在美國攻讀醫學博士,幺姑娘是特級教師,在省城某私立學校教書。兒女不願意老邵幾十歲了還成天風吹雨淋,經常勸他,早點退二線,回來釣釣魚、喝喝茶、跳跳廣場舞多好,可老邵不願意,說幹了幾十年,閑下來不習慣,又說,每天扛著“八斤半”比幹什麼都鍛煉身體。
說起“八斤半”,老邵有一種莫名的感情。年輕那會兒,工務段維修線路沒什麼好的工具,用得最多的就是洋鎬,鎬頭加鎬把一共八斤五兩,所以俗稱“八斤半”。現在設備先進了,什麼搗固機、空壓機、挖掘機、鏟車,比起“八斤半”來,效率高得太多,老邵手下的民工也用這些設備,但老邵念舊,上工還是喜歡提著一把“八斤半”。
回工區給民工發完這個月的工錢,已經是下午4點過,老邵提著一壇新烤的包穀酒,沿著鐵路線,去找老王喝酒。
老王外號“王不倒”,也是工務段的老職工,和老邵幾十年的老兄弟了,酒量很大,沒讀過書,隻會寫自己的名字。年輕的時候也幹過工長,但由於沒文化,年齡逐漸增大後,職位越幹越低,從工長幹成了巡道工。後來領導看他還有兩年就退休了,就讓他去守防洪點。成天也沒什麼事,就是看著眼麵前這片土崖,下雨的時候要是垮了,就拿對講機通知附近的車站,如果正好有火車開過來,就用手提信號燈、小紅旗把火車攔下來;柴米油鹽和鮮肉、蔬菜都有段上的軌道車定期送來,吃喝不愁,就是寂寞點,但對於一個快退休的老頭來說,寂寞也好,至少清淨。
但老邵怕老王寂寞,加上他的工區和老王的防洪點就在一個區間,相隔不到3公裏,所以經常沒事就去找老王喝喝小酒、吹吹牛。
老遠看到老邵提溜著一個壇子晃晃悠悠的往這邊走,老王就笑,扯著嗓子問:“哪樣酒?”
“啵酒!”
老王是苗族,說話口音重,老邵就喜歡拿他的口音跟他說話。
“趕快過來,有好東西。”
“哪樣好東西?”
“過來就曉得了嘛。”
到了防洪點,老邵把酒往地上一放,就問“哪樣嘛?”
老王從帳篷角落的桌上遞過來個臉盆,“你看,有幾年沒吃過了吧。”
“喲!石蚌!”老邵激動得搓手。
石蚌是當地山裏的一種蛙,全身黑色,肉比普通的青蛙、牛蛙都嫩,是當地人打牙祭的好東西,但是這幾年環境不太好,山上的水少了,加上石蚌這東西笨,人去抓也不逃,所以現在數量是越來越少,山裏也很難抓到了,難怪老邵激動。
“在哪抓的?”老邵問。
“三道彎那個溝溝頭”老王說,“昨晚上下了一陣雨,我就說去碰哈運氣,結果還真有!逮了一盆,剛剛才整幹淨。”
“那趕緊整噢,放久了不好吃。”
老邵和老王都是工務段的老人,長期在野外工作,是做野味的行家裏手。把回風爐裏的火捅大,放上鍋就開始煮石蚌。石蚌這玩意兒做法分兩種,一種是白鍋,放上幾顆鹽、兩片薑,用山裏的泉水煮熟,再用當地的柴火糊辣椒做蘸料,保持原滋原味,又迎合了當地嗜辣的口味;第二種是紅鍋,將當地糟辣椒醬在鍋裏炒香,加點蔥、薑、蒜、小米椒,做成紅紅的一鍋,再配上當地的包穀酒,吃了讓人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