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豹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內。而韓聞秦之好興事,欲罷之,毋令東伐,乃使水工鄭國間說秦,令鑿涇水自中山西邸瓠口為渠,並北山東注洛三百餘裏,欲以溉田。中作而覺,秦欲殺鄭國。鄭國曰:“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以為然,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填閼之水,溉澤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於是關中為沃野,無凶年,秦以富強,卒並諸侯。因命曰鄭國渠。
漢興三十九年,孝文時河決酸棗,東潰金堤,於是東郡大興卒塞之。其後四十有餘年,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決於瓠子,東南注巨野,通於淮、泗。於是天子使汲黯、鄭當時興人徒塞之,輒複壞。是時武安侯田蚡為丞相,其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災,邑收多。蚡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為強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事。於是天子久之不事複塞也。
是時,鄭當時為大農,言曰:“異時關東漕粟從渭中上,度六月而罷,而漕水道九百餘裏,時有難處。引渭穿渠起長安,並南山下,至河三百餘裏,徑,易漕,度可令三月罷;而渠下民田萬餘頃,又可得以溉田:此損漕省卒,而益肥關中之地,得穀。”天子以為然,令齊人水工徐伯表,悉發卒數萬人穿漕渠,三歲而通。通,以漕,大便利。其後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頗得以溉田矣。
其後,人有上書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禦史大夫張湯。湯問其事,因言:“抵蜀從故道,故道多阪,回遠。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裏;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從南陽上沔入褒,褒之絕水至斜,間百餘裏,以車轉,從斜下下渭。如此,漢中之穀可致,山東從沔無限,便於砥柱之漕。且褒斜材林竹箭之饒,擬於巴蜀。”天子以為然,拜湯子印為漢中守,發數萬人作褒斜道五百餘裏。道果便近,而水湍石,不可漕。
其後,莊熊羆言:“臨晉民願穿洛以溉重泉以東萬餘頃故鹵地。誠得水,可令畝十石。”於是為發卒萬餘人穿渠,自征引洛水至商顏山下。岸善崩,乃鑿井,深者四十餘丈。往往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頹以絕商顏,東至山嶺十餘裏間。井渠之生自此始。穿渠得龍骨,故名曰龍首渠。作之十餘歲,渠頗通,猶未得其饒。
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歲因以數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天子既封禪巡祭山川,其明年,旱,乾封少雨。天子乃使汲仁、郭昌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決。於是天子已用事萬裏沙,則還自臨決河,沉白馬玉璧於河,令群臣從官自將軍已下皆負薪寘決河。是時東郡燒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以為楗。
天子既臨河決,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決兮將誇何?皓皓旰旰兮閭殫為河!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钜野溢,魚沸鬱兮柏冬日。延道馳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方遠遊。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一曰:“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汙兮浚流難。搴長茭兮沉美玉,河伯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衛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禦水!頹林竹兮楗石災,宣房塞兮萬福來。”於是卒塞瓠子,築宮其上,名曰宣房宮。而道河北行二渠,複禹舊跡。而梁、楚之地複寧,無水災。
自是之後,用事者爭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穀以溉田;而關中輔渠、靈軹引堵水;汝南、九江引淮;東海引钜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為溉田,各萬餘頃。佗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勝言。然其著者在宣房。
太史公曰:“餘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遂至於會稽太湟,上姑蘇,望五湖;東窺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龍門至於朔方。曰:甚哉,水之為利害也!餘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