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些事畢竟是發生在禾府之內,禾府因此人命迭出,最後迫得全家逃亡。禾成玉心中思潮起伏,無法平靜,不過如今他短短時日內,經曆了這許多事,心性沉穩了不少,麵上沒有再帶出什麼異色來,隻是手上稍稍繃緊的青筋泄露了他內心的風浪。
彎彎半靠在他懷中,自然能感覺到禾成玉身體不可抑製的僵硬了下。如今這個看似清冷,實則心地正值純良,且有些衝動的少年,聽著自己家中的種種變故,也能做到麵不改色,鎮定而淡漠。心中歎息著,目光又投向了百裏夜與泉冷星兩人身上。
方才泉冷星也不知道與百裏夜說了什麼,讓百裏夜如此失常?
百裏夜方才心神震動,落了下風,這時麵上卻不見任何惱怒,冷眼看著場中變化,反而泛起一絲笑容。
泉冷星見他模樣,心中暗自感歎,果然不能小覷了百裏夜。目光掠過白柳眾人麵上那難以掩藏的沉重,眼神不由得暗了暗,人心最是勢利不過,百裏夜這一手釜底抽薪,頓時讓白柳的籌碼少了一半。雖然說,這一半原來也並不是十分確定,可如今卻連一絲可能也沒有了。江湖大義,寶藏秘笈,這些都得在自己的生命得到保障之後才會有這個心,命都沒有了,什麼都是假的。
“泉冷星,你可還有什麼要對諸位宣告的?”百裏夜輕撫了下衣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目光慢慢掃視過場中諸人。
兩方陣營,特別是百殺宮陣營當中的,有幾個接收到百裏夜的目光,嚇得麵色慘白,幾欲軟倒在地。原本是被百殺宮或武力威逼,或以蠱控製,人心自然不定。白柳先前所保證的,除去噬心蠱母蠱,如今變成了一張空票。噬心蠱雖然可怕,但是已經聞名江湖多年,許多吃過百殺宮虧的門派都多多少少有一二稍緩發作的法子,可如今換了個蠱,縱使白柳山莊有玉麵毒仙在,可又救得了多少人?
當然也是有不少人心存僥幸,認為百殺宮危言聳聽,虛張聲勢。
三長老冷眼看著那些麵色各異,或畏懼,或不可置信,或麻木,更有那躍躍欲試的不安定分子,嘴角勾上一絲冷笑,低聲喝了聲:“不知死活的東西。”說罷對著禾成玨做了個手勢。
禾成玨看到三長老的手勢,微微點頭,右手五指並攏,運掌擊向自己的心口。
雖然對自己大哥失望且心寒,但是畢竟血脈相連,扶著彎彎的禾成玉對在百殺宮陣營中的禾成玨,也不時的關注著。這時眼光正好瞄到禾成玨的動作,眼中剛剛閃過一絲疑惑,就聽到百殺宮陣營當中傳來幾陣喧嘩驚嚷。
而那些百殺宮的侍衛就在這喧嘩當中,突入人群,少頃幾具七竅流血的屍體被拖了上來,丟在場地當中,侍衛隨即各回原位。
“噬心蠱!”有不少人驚呼。
禾成玨看到百裏夜讚許的目光,身形一挺,大聲道:“錯,這是百殺宮窮幾代之力,培育出的噬心蠱變種。”環視眾人精彩的臉色,又對上禾成玉那說不出驚愕痛心的樣子,得意道,“噬心蠱在百殺宮百多年,雖說至今無解,不過在場又有多少人沒個稍許克製的法子呢?這蠱威力不下噬心蠱,卻又比噬心蠱多了不少好處。至於這好處,本宮絕密,我就不便透露了。”
場中眾人被這噬心蠱的變種衝擊得個個心神不定,一時間竟然全場靜默,落針可聞。
泉冷星悲憫的看著地上的屍體,有些怒極反笑:“百殺宮果然是深謀遠慮,白柳自認不如。不如百殺宮對這些旁門左道的手段孜孜不倦的專研啊。”
百裏夜也笑著說道:“彼此彼此,白柳山莊自泉兄始,與我百殺宮也不逞多讓。近十多年來,販賣男童猖獗,白柳山莊出力不小啊。那些個男童在泉兄手上,強者刀口舔血,人頭買賣做的風生水起;弱者倚門賣笑,倒比那粉頭來得嬌豔。泉兄武功這些年沒見長進,不過這做買賣的手段倒是令人刮目。”
泉冷星雙眸微縮,麵上卻是清風明月一般淡然一笑:“白柳山莊雖比不得百殺宮有眾多門派孝敬,但也小有薄產,不愁吃穿,還不至於去幹人頭買賣這禍及子孫的勾當,至於這無雙館,百裏夜莫非你忘了天雪曾經的話?”
百裏夜冷笑:“一口一個天雪。葉天雪若是知道死了十多年,還讓你們幾個神魂顛倒,還不知有多得意。”
泉冷星微歎:“百裏夜,你明知天雪並非如此……”
“葉天雪如何我自然不如你們知曉!”百裏夜麵色不耐,“泉冷星,你用不著這麼急著用葉天雪轉移話題。你家的人頭買賣幹得這麼歡實,張鶴早已經盯了白柳山莊好些年了。”
無雙館並非絕對隱秘,江湖上還是有人知道是白柳的產業的。雖然被世人詬病,但他隻是一江湖人,又不是直接用白柳的名義經營的,並沒有什麼不妥。但是百裏夜剛剛話裏所指的人頭買賣,卻是江湖大忌的暗殺組織,若是被世人所知,這江湖中也就沒有白柳的立錐之地了。他心中一凜,他的暗殺組織隱秘之極,又不專門針對江湖,江湖中人恐怕大部分聽都沒聽過,卻被百裏夜一語道破。泉冷星心裏更加驚駭的是,張鶴居然已經盯上了白柳,不過若是真的盯上了自己,沒道理這次應了自己,出借五百六扇門門人來相助。這時目光突然對上張聞的,竟不敢對視,這才發現張聞所站之處,也是十分微妙,並不靠向任何一方,照理說,他還與自己有金蘭之義,應當是在自己那一方。如此一來,泉冷星對百裏夜方才所說的,不由得相信了幾分,要知道張聞最是疾惡如仇,當年就是看不慣百裏夜縱容百殺宮草菅人命,才與百裏夜割袍斷義。若是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難保不會大義滅親,更何況,他們還不是親的兄弟。
泉冷星思緒急轉,麵上卻帶了微忿之色:“百裏夜,你心中記恨我們幾人,有什麼怨氣盡管出便是,何必硬要按些莫須有的罪名上來。”
百裏夜大笑道:“好個莫須有,泉冷星,你還自比嶽飛不成!方才盡你們白柳山莊的人戲做足了,現在也該輪到我百殺宮唱上一唱了。”
“果然白柳山莊與百殺宮,哪邊都不是省油的燈。”彎彎在禾成玉懷中微諷道,“都是老謀深算之輩,所以偌大江湖都在他們的指掌之間玩弄。”
“江湖中人哪個都不是清清白白的,偏偏就喜歡給自己分個黑白,所以才會被人玩弄在手。”厲塞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彎彎旁邊,他身後跟著厲陽。
那薛蘭芳與空明師太在這時已經知道並不是他□了自己,但是看到他的出現,仍舊是心中遏製不住的一陣殺意。
厲陽看著她們兩人,終究長歎一聲:“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們的不幸終究是因我而起。今日之後……”
“哼,臭小子,我厲家之人的性命,怎可如此輕賤。這兩個娘們若是敢把不相幹的事出氣在你身上,老子現在就斃了她們。”沒待厲陽說出什麼來,厲塞便打斷他,沉聲喝道。
“爺爺。”葉彎彎從禾成玉懷中站了出來,喚了聲厲塞,見到他精神武功似乎都恢複了初見之時,不由得感歎那百裏老頭確實醫術了得。
“你是我那彎彎丫頭?”厲塞聽到彎彎喚他,才發現了禾成玉懷中的少女是葉彎彎,不由得驚喜道,“我就知道我那彎彎丫頭是一等一的好,如今相貌也是一等一了,不錯不錯。”
“看來爺爺的身子沒大礙了,彎彎也就放心了。”彎彎聽得厲塞的話,心中溫暖,臉上綻開發自真心的微笑。
薛蘭芳與空明師太方才為厲塞的氣勢一迫,呼吸為之一窒,渾身汗如漿出,此刻厲塞因見到葉彎彎,放了壓迫,才得以大口喘息。兩人相望一眼,心中的殺意頓時斂了許多。
空明師太低首,雙手合十,低念了聲佛號,對著台滑竿的幾人道:“出家人四大皆空,這江湖是非貧尼就不再趟足了,我們走吧。”
薛蘭芳見她要走,竟也快步跟上:“師太,一道走吧。”
空明師太合著眼,又念了聲佛號。
見到這兩人就這般走了,厲陽目送兩人離去,久久不語。
“厲家小子,這白柳山莊的泉冷星方才為你洗清了不白之冤,你可要記得人家這個恩情啊,到時給他保個全屍啊。”百裏老頭不知何時來到了厲陽的身後。
“你小心看著百裏夜吧,看在你的份上,我也會保他個全屍的。”厲陽顯然對這百裏老頭沒什麼好氣。
“百裏夜啊,我看他倒不是個短命的。”百裏老頭笑眯眯的說,對厲陽的刻薄言語不以為意。
“百裏老頭你什麼時候成半仙了。”厲塞斜睨了百裏老頭一眼,奚落道。
“好歹這百裏夜也是你幹兒子,這親戚嘛自然不好下手太狠。”百裏老頭仍舊是一副好脾氣,笑眯眯的看著葉彎彎道。
厲塞哼了聲:“先不說百裏夜不認彎彎,就算他肯,彎彎還不肯呢。”再說,彎彎的生父撲朔迷離,不一定是這百裏夜。這話當然不能當著彎彎的麵說,厲塞在心中暗想著,這百裏夜忍功也了得,硬是不拿頭上的綠帽當一回事兒。
不管是場下之人,還是泉冷星,都等著百裏夜下一步走什麼棋。
今日這場麵,江南武林的頭臉人物幾乎都在,那些個地位超然的隱世門派明麵上沒人,暗處卻是下了狠手布置著人手。就算不為寶藏,百殺宮與白柳山莊經此一役,若非兩敗俱傷,就會其中一方愈發強大起來,要知道泉冷星與百裏夜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
百裏夜笑望著泉冷星,微諷道:“泉冷星,今日我要摘下你偽君子的麵具,你可害怕?”
泉冷星不為所動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的話音落下,山下突然響起大片金鐵交擊聲。
“宮主,山下突然湧現大批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一路上遇人便殺,圍攻上來了。”接到下麵傳來的消息,左雲立馬向百裏夜稟告。
百裏夜對著泉冷星冷笑一聲:“看來你也是等不及了。”說罷對著左雲一點頭,左雲立刻退入人群之中。
不料左雲一退入人群當中,原本如同綿羊一般已經馴服的百殺宮陣營門派,突然竄起十數人,不顧身邊是自己熟識之人,揮刀相向。
這十數人身邊之人全部都猝不及防,竟一下子就被他們殺出一條血路,殺向左雲。
大長老宇文屏目光斜掠泉冷星一眼,身形鶴起雀落,廣袖如刃掃向圍攻左雲的那十數人。
待得大長老身形掠起,百殺宮眾人才醒悟過來,紛紛舉起兵刃,湧向那十數人。
山老看著亂作一堆的百殺宮陣營,輕笑一聲:“風流翊,我等要學宋襄公仁義之師?”
“不因勢導利,與時俱進,此等愚者,自然非我等可及。”風流翊搖頭晃腦酸文道。
墨老冷哼一聲,玉麵寒霜,隻吐出一字:“殺!”
“既然雲墨說要殺,那麼就殺——”山老最後一字,用上了內力,整個山頭清晰可聞。
看著百殺宮與白柳山莊戰成一團混亂,厲塞等人因站的位置原因,又因為其特殊的模樣,不易認錯,混戰之人都有意識的避開了,與他在一起的葉彎彎禾成玉百裏老頭等人倒成了真的看熱鬧。
先前圍攻左雲的那十數人俱已身亡,但是百殺宮與白柳之人絞做一團,刀光劍影,好不熱鬧。
“看來這泉冷星是下了真血本。”厲塞雙手抱胸,“彎彎你怎麼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好歹你也算是白柳的人。”
彎彎微歎口氣:“這些隻是開胃菜而已,這兩人都還沒拿出真東西來,今天他們兩人比鬥是真,不過互拆對方實力更主要。可惜一個個都比狐狸還狡猾,山下的黑衣人是白柳向張聞借的兵,而百裏夜卻連兵都不用借。遣人隱在那些暗中偷窺勢力之中,隻要借機行事,就能借刀殺人,可謂不費自己一兵一卒。”
“葉彎彎,你似乎剛剛這些事都在你的指掌之中一般,難不成你還真是女中諸葛,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來龍去脈?”厲陽很難給葉彎彎好臉色。禾子瑜已經說了真相,但是也不能讓他對葉彎彎有所改觀,畢竟,厲家被滅,緣起葉天雪。
彎彎突然握緊了禾成玉的手,才慢慢抬起頭,輕輕道:“這是自然,今天這場戲,我從頭到尾都參與了,誰能比我更清楚呢?”
“彎彎!!”幾個聲音驚詫的同時響起,不敢置信的看向葉彎彎。
“你……”禾子瑜瞪著葉彎彎說不出第二個字來,看到禾成玉同樣震驚的樣子,心裏頓時有些不快起來,方才禾成玉與彎彎之前的柔情蜜意,她是看在眼裏,沒想到彎彎居然瞞下如許大事。
“當然我指的僅僅是今天這場戲。前麵的事情我也是與你們一樣。”彎彎似乎知道大家在想什麼,抬起頭看向上麵那兩位旁觀著如同看戲一樣的今天主角,才慢慢說道,“我被帶入望湖樓就與百裏夜合作了。我給他想要的,他配合我演戲。”
“他想要什麼?”厲陽喝問。
葉彎彎看了他一眼:“葉天雪的屍體。”
“葉天雪的屍體!”禾子瑜頭皮發炸,“這百裏夜嘴上不是把葉天雪鄙夷得就差沒吐口唾沫了,居然居然……不對,彎彎,你,你居然把你娘的遺體當做交易!”
彎彎對禾子瑜的指控不置可否:“雖然不想承認,可是他確實是我的生身父親,母親的屍體與其被泉冷星猥褻,還不如讓他得去。”
眾人再一次對彎彎所說的感到震驚,好容易,禾成玉才憋出一句話來:“彎彎,當年不是百殺宮滅了葉家?你娘的遺體怎麼會在泉冷星手上?”
葉彎彎剛要回答,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如同晴空降下霹靂,震得所有人耳中一陣轟鳴。眾人停下俱停下了打鬥,看到半山腰上升起好大一層塵霧,隱約的火星在林間閃爍。
“這是,火藥!”百裏老頭挑了挑眉,“好家夥,這麼多火藥,可以把幾百頭牛炸上天了。”
“非也!”彎彎提高聲音道,“這裏地下埋的全是雷火彈。剛剛的隻是一顆雷火彈的威力,聽說百殺宮在此埋了近百顆,隻要一聲令下,可以把整座山炸平了。”
火雷彈是七巧閣失傳了上百年的絕密,彎彎意外得了前世記憶之後,對以前的感情如同看別人的故事一般,並沒有感觸,但是獲得的知識,卻讓她意外大喜。
“彎彎,莫非是你?”泉冷星有些難以接受的看著彎彎,彎彎救出厲塞,他自然知道,而且他還知道彎彎能破解七巧閣的絕學,這火雷彈他也曾耳聞,如今出現在百殺宮之手,猜想自然與彎彎脫不了關係。
白柳山莊之人立刻用叛徒的目光看向葉彎彎,而百殺宮之人卻更是意外之極。
彎彎也不否認,直接點頭道:“雷火彈的配方是我給百殺宮的。”
江湖門派哪怕勢力再大,也大不過朝廷的千兵萬馬,而雷火彈,傳說有百十顆在手,便可穩守一城。而經過方才的陣仗,恐怕沒有人認為這傳說是虛的了。
泉冷星搖頭不信道:“彎彎,你,你,我以為你是個明白是非的孩子?”
彎彎沉默一下,望過場中之人,忽略百裏夜似笑非笑的目光,才對上泉冷星沉痛的雙目:“沒有人教過我什麼是明白是非。我隻是聽從心裏的意願而行。”
“嗬嗬,彎彎,你這是在指責我沒有照顧好你?”泉冷星怒極反笑。
彎彎搖頭:“你連泉沐遠都沒有時間教導,更何況是我。”
“那他到底都在幹什麼?”百裏老頭捋著胡子,“聽說他連給兒子準備的靈泉也自己占了去,這倒好,兒子沒成材,他也沒見本事多漲。”
百裏老頭說話的聲音並不低,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聽了個清楚。
宇文屏滿臉陰霾,冷笑道:“他除了每天對著那個屍體之外還能做什麼!”
百裏老頭方才聽到彎彎說用葉天雪的屍體與百裏夜做交易,一轉念就想到了,不禁歎息道:“癡狂入魔了,連死者都不得安息。”
泉冷星麵色悲喜不定,終於露出個自責懊悔的表情,隻看著彎彎歎息道:“彎彎,是我疏忽你了。想你小小年紀遭遇變故,遠兒對你一直又不友善,我卻沒有盡到一個做師父的責任。隻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