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史中,最精彩的一段莫過於民國了。
武昌起義莫名其妙勝利,全國各地立憲派、革命黨、幫會乘機舉事,十幾個省迅速獨立。尚在美國籌款的孫中山得知國內革命成功、各界殷勤推舉自己當臨時大總統,頗為意外:“不可思議,沒想如此迅速!”等孫先生回國,雲集南京的各派代表多數想的並不是如何建立一個資產階級共和國,而在考慮改朝換代後能否加官進爵。更有謠言紛紛,說孫在海外多年,募集了巨額經費。孫苦笑不得,隻得宣稱“本人一文不名,帶回的僅是革命精神”。精神能當飯吃麼,精神能當軍餉麼?精神能封賞“功臣”麼?鬆散的南方頓時寄希望於執掌北洋軍團的袁世凱。
不管定都南京北京,“臨時政府”的構建也相當怪異。宋教仁提出“責任內閣”被孫中山否定,後者主張實行美國似的總統製,確保元首權威便於除舊革新;等孫讓位給袁世凱的時候,臨時議院匆忙翻出宋的議案,通過《臨時約法》規定“國家政體必須是法國式的內閣製!”
也就是說,同盟會認為孫中山的人品可信,不會亂用權力;袁世凱則不可信,必須以責任內閣加以限製。可是誰都沒想過這樣一個問題:立國之本如此草率,又怎能讓老奸巨猾的袁心服?遑論北洋集團的赳赳武夫們?既然同盟會能操縱議會將法律條文隨便更改,其他人為何不能?
等宋教仁改組的國民黨在全國大選中獲勝,宋即將出任內閣總理時,幾顆子彈就徹底破碎了國民黨的共和之夢。宋遇刺身亡,國民黨倉促發起“二次革命”,結果被北洋軍打得大敗,國民黨一幹人紛紛逃亡海外。
其實,辛亥革命之不徹底重點不在於袁世凱怎樣,關鍵是不同政治團體對“革命”的性質尚不清楚,立憲派傾向於改革,激進派重在“恢複漢室”,江湖幫在民國初建後會被政黨踢開,同盟會幾大主要盟軍顯然分解。即便改組後的國民黨內,懂憲政的人也不多。
封建帝製瓦解,袁世凱還想當皇上,更有辮子大帥張勳鼓搗清廷複辟——如果沒有政界動蕩、軍隊反複、議會吵嚷,“還不如有皇上”之論調也不會有群眾基礎。
《臨時約法》雖然規定了國體,北洋軍團卻隨意解散國會、議院;即便是“讚成共和”,也用軍警提槍威脅議員選舉;或者認認真真走過場,明碼實價出錢購買選票,甚至出現“總統能買”的鬧劇。
國民黨內部也是一團亂,它本由五大政黨聯合組成,“九大理事”為了各派利益彼此攻擊;即便孫中山無能為力,甚至宣稱“這個黨我不要了”。二次革命失敗後他另組中華革命黨,規定入黨者必須發誓效忠黨魁,如同幫規。此舉更導致了國民黨的全麵分裂,大批元老認為有悖於共和宗旨,拒絕入黨。多年後,孫認識到了自己的失誤,聯合共產黨再次舉起國民黨大旗。孫去世後,黨內爭權奪利更是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一個小小的軍校校長居然能步步上位。
如何厘清民國政界之亂相,基本能如此概括:一個皇帝、兩大陣營、三係軍閥,四大集團、五派主義、六位領導。
一個皇帝,當然是袁世凱(溥儀已經退位,十二天的複辟鬧劇權當玩票),袁本身就是個農民,當了總統也時常用袖子揩鼻涕,能指望他弄清共和真諦?
兩大陣營中,前者是北洋集團,以控製北京政權為己任,自詡中央正統。袁世凱以下,皖係段祺瑞、直係曹錕、奉係張作霖每人囂張四年,與老袁當權的時間一樣長,從1912年開始,到1928年謝幕,相當公平;後者是孫中山先生為代表的國民黨人,從民國初建便沒能停止征戰,老袁當國時有二次革命、護國運動,段祺瑞掌權後拒絕恢複國會、踐踏約法,有護法運動;曹錕賄選總統,有“廣東大元帥府”討賊;張作霖問鼎京畿,正好趕上北伐。夾在兩陣營中的就是牆頭草西南六省,兩廣陸榮廷、雲貴唐繼堯隻求自保,川湘無論願不願意,反正被南北打成了“緩衝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