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的床是張簡陋的上下鋪,鐵製,嘎吱嘎吱亂響。
每當我把裝滿生活用品以及各種護膚品小樣的環保袋甩進走廊盡頭的這間小破屋時,無一例外,心情不好,非常不好,尤其恰逢雙休和節假。
而當周六、七夕、晴天、分手、值班,五個看似毫無關聯的詞語同時撞上我的槍口——除了暴躁,隻有暴躁。
我對著一團糟的值班床狠狠踹了一腳,憤恨地豎起中指,又補了一句:“F**k.”
略爽!
回頭,傻眼。
杵在門口進退兩難的儼然是桑桑姐。
她怔了怔,摘下口罩,小心翼翼地與我揮了揮手:“Hi…”
比我還尷尬……
這便是本文的女主角,桑桑姐。
她姓桑,單名杳,一看就是知識分子父母取的既能賣弄學問又含隱晦意義的名字。但不得不承認,是個好名字,動聽又獨特。
其實我們關係相當不錯,理由稍顯荒誕。因她是此科室所有病房醫生中唯一的女性,我是此批實習生中唯一的女性,難得的同性相吸,也許,稱為惺惺相惜更恰當。
還有,入科首日,她端詳了我半天:“你叫孫逾聖?好巧,和我朋友同名同姓,不過我朋友是男的。”
我報以端莊微笑,笑容些許勉強。
直到同批戰友善意地督促我:“你好好向桑桑姐學學,事業家庭兩不誤。人家三十都不到呢,孩子都快上小學了。”
他的善意亦撥正了我想歪了的神經。於是,我衷心感歎,啊,真的好巧,“逾越聖人”這種過度意淫的取名還能重複,真他媽太巧了。
言歸正傳。
桑桑姐在我們這群院內義務勞工中還算挺有名氣,不是由於沉魚落雁或者天賦異稟,而單單僅憑一條——早育。不要懷疑,頂尖醫院各大競爭慘烈的臨床科室中,25歲前當媽的女醫生絕對比25歲前發表SCI的人數少得多。這也意味著兩點:第一,她懂得取舍;第二,她頗具魅力。
可惜,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我均未發覺。在我眼中,她就是台兢兢業業不眠不休、不常說話淡淡笑過、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工作機器,同每個科裏存在感弱爆的老幺無甚區別。
但直覺告訴我,她是個有故事的人。
照例說兩人共度的值班夜是挖八卦的最佳時機,偏偏我熱情全失,光顧著垂頭喪氣。
“怎麼了?”桑桑姐洗過手,坐到我身旁拆外賣的吉祥餛飩。
“失戀了。”我如實告知。
她的動作一頓,咬著筷子的嘴小聲說道:“對不起……”
“沒關係。”我說。
片刻的寧靜。
我的性格不喜把喜怒哀樂全都往肚裏咽,所以我脫口問她:“桑桑姐,你和你丈夫是初戀嗎?”
她正用熱水衝開調味包,聽畢驚訝地轉身,然後抿了抿唇,並未作答。
“沒別的意思……”自覺突兀,語無倫次起來,“我以為早早結婚的八成都是和初戀修成正果的人……”
“小聖和初戀出了什麼問題麼?”她一針見血。
“嗯,很多問題。”我開始掰手指,“我比他學曆高太多,所以雙方家長都不讚成,所以我的煩惱他不能理解,所以他談論的東西我也雲裏霧裏。”
“就像昨天。”提起昨天,怒火頓時中燒。
“我們大吵一架。我好心好意放下背了一半的書陪他去見工作夥伴,人家問你女朋友做什麼工作的啊,他竟然說就一讀書的,上上課發發呆。”
“我靠!我當時就怒了!老娘什麼時候發過呆?啊?平時遠比你雞飛狗跳好嗎?之後我對他說,我們活在兩個世界中,無法再繼續下去。他居然瞅了我半晌,說,也好。也好!?”
桑桑姐聽到這兒,默默吐出兩個字:“偏執。”
“嗯?”我沒反應過來。
她莞爾:“我的初戀講過,書念太多容易偏執。”
見我依舊怔怔然,她起身收拾了兩個人的外賣盒,接著坐於電腦前:“我不太擅長安慰人,那就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故事?”
“對,我的故事。”
就這樣,異常安寧的節假日辦公室,我成功地無心插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