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有目的的拜訪中,一下子便從那女孩的身上看出了希望。她看見那女孩臉色蒼白憂傷,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袍,表示著她對那青年人的哀悼,雖然他不愛她,而她還是在愛著他。
“嗬,米勒,你失去你的愛人了。”凱露琳小姐表示同情地說。
那女孩子忍不住地流起淚來。
“小姐,他實在還不能算是我的愛人,”她說,“但我愛他……現在他死了,我簡直也不想活下去了。”
“你能為他保守一個秘密嗎?”這位小姐說,“這是有關他的名譽的秘密,隻我一個人知道,現在我要告訴你。”
這位女孩自然立刻答應了,在她正陷在對那青年哀悼中的時候,想不到竟有這樣一件事被信托。
“那麼,今天太陽落後你到他墳上等我,我就告訴你。”
在春天傍晚的薄暗中,那位青年的新墓上出現了兩位年輕女人的影子,就在那個荒涼的地方,那高貴美麗的一位說出了她的故事,怎樣她愛上了他,和他秘密結了婚,怎樣他死在她的房裏,又怎樣為保守秘密、她把他拖到他自己的家門口。
“小姐,你嫁了他?”那直率的女孩吃驚地倒退著說。
“是的,”凱露琳小姐回答道:“但這是一種狂妄的舉動,—個錯誤的結合。他應該娶的是你,米勒,你才適合於他,但是你竟失去了他。”
“是的,”那可憐的女孩子說,“為了這個全家都在笑我。他們說:‘哈,哈,米勒,你那麼瘋狂地愛他,但他不愛你呀。’”
“要是能戰勝這些無情的嘲笑者,倒是件痛快事呢,”凱露琳小姐說,“你失去了活著的他,但死了的,你可以得到,好像在他活著的時候已經得到了似的,那就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怎麼?”那呼吸都像停住了的女孩問道。
這位小姐於是說出了她的計劃,那就是:這個女孩可以到處去宣揚那青年已和她秘密地結了婚;在他死的那天晚上,曾到她家裏來會她,發覺他忽然死了的時候,為了伯父母發現,她便把他拖到了他自己的家門,本來想把這事整個瞞住的,但現在謠言發生,她不能不說出來了。
“但我怎樣證明這一切呢?”那木匠的女兒、對於這大膽的建議,很感興趣地問著。
“這容易很得,必要的時候你可以說,你是在巴茲城的聖米奇爾教堂和他結婚的,為了避免被查問,你用了偶然想到的我的名字。那就是他和我結婚的地方,在這方麵,我可以盡量支持你。”
“嗬——我不大願意——”
“如果你願意這樣做的話,”她斬釘截鐵地說:“我將水遠照顧你父親,如果不然,那可就兩樣了。我可以把我的結婚戒指給你,你可以當作是你的戴起來。”
“小姐,你曾戴過嗎?”
“隻在晚上戴。”
在這情形下是沒有什麼可選擇的,米勒就這樣答應了。於是那位
高貴的小姐從胸口掏出那隻從來不敢公開炫耀的戒指,抓住那女孩的手,在她愛人的墳邊,給她套在指上了。
米勒打了個寒噤,低垂著頭說:“我覺得真變成一個死人的新娘了。”
從這一刻起,這位女孩子整個的心情和靈魂,都成了個代替者。她精神上感到一種可讚美的安寧,好像那個生前無望地祟拜著的人,終於在他死後保住了他,這在她也很覺滿意了。後來,那位小姐還把他給她的種種紀念物,甚至於一個裝著他的頭發的小金盒,都交給了她。
第二天,這位女孩便對人家做了這種所謂招供。本來她就是那麼哀傷,這時正好作為說明,使人確信無疑。不久這小小的羅曼史便傳遍了整個村子和附近的地方,一直傳到麥卻脫城,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心理事件,自從做過這次招認之後,米勒對自己的地位竟發生了猛烈的感情。因為有了凱露琳小姐供給的大量金錢,現在她買了一身寡婦穿的衣服,公然穿著她的喪服、出現在禮堂裏,她那純真的麵孔襯托上黑紗,顯得那麼甜美,幾乎使當地所有她那種年齡的女孩們都羨慕起她的地位來。一個女人對情人的哀傷像米勒這樣子明顯地損害著自己的青春的舉動,實在未免有點過份做作。但她所說的一切,卻又那麼符合她情人最後的生活細節一—像那些令他的朋友常感到迷惑的突然失蹤又突然歸來的舉動——誰也沒有猜疑這件秘密婚姻中的對方,會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為了凱露琳小姐的高傲和這位鄉下青年一向的謙遜,那真正的實情,即使說出來也會使人覺得荒謬無稽,反不如現在的情形較為可信。因為沒有什麼疑問,所以也就沒有一個人肯找麻煩,跑到四十裏外的教堂裏,去查看那結婚登記簿上的簽名,來證實這麼卑微的一件羅曼史了。
過了不久。米勒在她名義丈夫的墳頭上,又豎立了一塊新石碑,上麵寫著“他的寡妻建立,”並且像墓誌銘那樣,附帶地提了一筆,是由凱露琳小姐的捐助,和米勒的悲思合建的。
這位寡婦身份的戚戚無歡的米勒,把每天到他的墳上去當作了唯一的安慰,憂愁地走來走去,在她成了奢侈的享受。她在他的墳上供鮮花的時候,那想像的感情是那麼銳敏,簡直覺得穿著喪服來來往往的自己真曾作過他的妻子似的。有一天下午,米勒正在墳前忙著這種愛情的工作,剛好凱露琳小姐和幾位朋友從基地牆外經過,她望見米勒在那裏,便很覺有趣地上注視著她的舉動,看著的時候,不由得感到這情景的悲慘,同時想到有米勒這樣一個溫柔多情的人在悼念他,那死者應該很覺安慰了。這時她的眼裏忽然射出—種近於痛苦的奇特的光芒,好像突然羨慕起她當初那麼急於推讓出去的地位來。很明顯的,她對她丈夫的秘密愛情仍然活在心裏,不過是為社會觀念壓抑著,不敢流露出來罷了。
有一天,米勒照例到墳前供花的時候,凱露琳小姐忽然也到了墓地裏,要把這和諧的協定取消。她是早就躲在牆邊焦急地等候著的,臉色蒼白,神情煩亂。
“米勒,”她說,“來這裏!我要說的話不知怎樣對你說才好,我簡直快要死了。”
“那我真為你難過呢,小姐。”米勒迷惘地回答著。
“把那戒指給我!”凱露琳小姐說著,一把拉了米勒的左手,米勒趕快把手掙脫。
“我說,把它給我!”凱露琳小姐有點**地又說了一遍:“嗬——你不知道我要它的緣故,我現在又陷進一種不曾想到的困難裏了!”她湊近那女孩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嗬,小姐!”那大為震驚的米勒說:“你要怎麼辦呢?”
“你必須再去對大家說,你過去的招認是撒謊,造謠,該死的罪惡,那是我為了掩護自己叫你做的。在巴茲城和他結婚的是我。簡單一句話,就是我們必須把真相說出來,否則,我要完了——身心名譽——永遠完了!”
但是無論多麼心軟的女人,她的隨和也是有限度的。這時候的米勒,已經養成了自己是屬於那青年的觀念,她已經名正言順地使用著他的姓,已經各方麵都把他當作丈夫,把他當作丈夫在夢著,把他當作丈夫在談著,她絕不能因為這一時的**命令就放棄了他。
“不成,不成,”她不顧一切地說:“我不能,我不願——意一—放棄他!小姐,他活著的時候,你搶去了他,等他死了才還給我。現在我將永遠保住他!我是他真正的妻子,比你更真些,因為我愛他,我為他悲傷,我使用著他的姓,小姐,你一樣也沒有做!”
“我是愛他的!”凱露琳小姐眼裏冒著火喊道;“我是他最親近的,絕不能讓他屬於你這樣的人!他是我就要出生的孩子的父親,我怎能不要他?我必須要回他來!米勒!你這個不講理的東西,你就不能為我想想。可憐可憐我這困難的處境嗎?啊,這種魯莽—一簡直是女人的毀滅!為什麼我當初竟沒想到,再等一等呢!來,把我給你的一切東西都還給我,你要幫我說明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