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中國古代紙源問題的研討方法 第四節 西漢紙形成的因素

一、麻絮紙

在第一、二節用考古資料、曆史文獻二者一致證明充其量有極少量的西漢紙存在,我們又通過第三節西漢還沒有搗漿造紙法解釋了其中主要的原因。那麼,這些極少量的西漢紙是如何形成的?我們再看一看某些文獻記載。通過曆史文獻、考古出土資料和生活常規就可以發現這些極少量的西漢紙產生因素。《史記·淮陰侯列傳》說韓信在貧困時,曾“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十日。”從這段正文我們是看不出“漂”的涵義的,然而正文下有《集解》引用了三國時人韋昭的注文,其注文曰:“以水擊絮為漂,故曰漂母。”前文已證明“擊絮”為“在水麵使絮相聯”義,而這裏所說的“絮”則肯定不是繭絮,道理很簡單,因為以《說文》所說“絮”指本義,而其他曆史文獻則可以是引申義,況且韓信是在城下釣魚時遇“漂母”的,明顯不是室內操作的繅絲了,因而這裏的“絮”也可以指陳舊麻織物入水後漂起的絮。這些“漂母”的職業檔次是很低的,很可能是造以作它用(如“襯墊”、“包裝”、“塞口”之類物品)的粗紙。從所述環境看,也有“漂絮”的條件,因為韓信是在城下釣魚時遇“漂母”的,那麼地處“城下”的一定是護城河,也就是說,這裏的水是不流動的,類似“湖”之類封閉式的河,是不可能衝走“絮”的。況且,從後來反映的造紙用料上看,隻有樹皮和麻料兩類,而下一章將論述樹皮是無法自然生絮的,因而隻能是麻絮了,更何況蔡倫造紙的有關記載都和“故麻”(“故”為陳舊義)相聯係,可見對“故麻”特點的認識是由來已久的。學者多認為蔡倫純粹是從成本上考慮,拙見以為,服務於上層的蔡倫也可以用新麻,因為新麻畢竟比絲帛成本低得多。另外,在湖北江陵鳳凰山168號西漢墓中出土了兩堆麻絮,可以推斷,當初入葬的肯定是兩塊麻布,這是麻布陳舊後自然變為麻絮的。前文已說過,古代的任何一種創造首先來自自然啟示。這裏,我們首先看一看古代一種非常常見的自然現象,而從這種現象中看出能夠啟示而造出紙的,這也可以發現對《史記·淮陰侯列傳》和考古出土麻絮的分析及蔡倫用故麻造紙不是一種臆斷:把一個極其陳舊的麻織品(如古人衣著主要是麻質的“布”或“褐”,今人裝東西的麻袋、麻口袋等)放在水中,由於長期磨損、脫落、陳舊黴爛而附著微毛等因素,也可以漂起麻絮(當然這是“絮”的引申義),也可以用竹簾在水中提取麻絮層而成紙的,為了和後來具有概念意義的麻紙相區別,我們可以稱其為麻絮紙。

由於古人衣著主要是麻質的,要經常洗滌,因而肯定這是一種常見現象。要特別強調的是麻織品的磨損、陳舊黴爛問題也很突出,在上世紀50年代初期的孩提時代,多次見到過洗滌麻口袋(那時在農村很普遍),把過分陳舊的麻袋放入水中,在水中的脫落麻絮現象就很常見。可以想象出,若用手工或撈器在水麵對較大的麻物揀取,所剩麻絮製紙也較理想。由於這種麻絮紙是因漂起附著的微小麻絮而形成的,因而它的纖維程度應不亞於搗漿的麻纖維。這樣,無論是通過肉眼,還是用顯微鏡觀察,可以說其中大部分和搗過漿的絕對沒有什麼區別。這是所有人無法否定的事實,可以說是有深厚農村閱曆的人心目中的公理,這種麻絮紙的顯然是用不著經過切短、搗漿等環節。

某些學者又認為製紙的工藝須經過漚煮等環節,我們不能忘記,能夠製成衣、袋的麻物是早經過脫膠軟化之類的原始工藝處理的。雖然古代洗滌陳舊麻織衣著是一種經常性活動,然而要進行這樣的試驗卻有相當大的難度,因為找來現代的麻袋容易,而要使它磨損是不可能的,因而它畢竟不是現代人的衣著,要使它陳舊也不是一、兩年的事,就是找來現代的麻袋,也發現它和20世紀50年代初期的大不一樣,因為現代的麻袋用麻的品種也多為俗稱線麻(學名苧麻),這種麻本身纖維性能好,加之現代紡織水平比那時要高超得多,表麵很光滑,由於人們把麻袋經常搬來搬去,磨損是有的,然而磨損率肯定低得多(比20世紀50、60年代農村人普遍衣著的棉布衣磨損率還低一些)。線麻在20世紀50年代農村也種植過,但還不普遍,普遍種植的是先秦古籍和《說文》稱為麻的品種,今陝西方言稱其為青麻(學名大麻)。《說文》解釋時說“麻也”,而解釋“布”時說“織也”。麻未漚時圓形杆的表麵上長有毛絮(線麻杆上無毛絮,且不光滑),所以《說文》解釋“絮”的引申義(本義當然是繭絮)時說“一曰麻未漚也”,“漚”就是把成捆的麻放在水麵,上麵用重物壓看,以便經水漚多日後使麻皮易削。

中國古代早就有漚麻術,《詩經·陳風》有“東門之池,可以漚麻”之句,這種麻一經水漚其皮上之毛絮自然消失。其次的特點是纖維性能遠不若線麻,而能衣食兩用,其剝下的麻皮細長者被織成布,不理想的用手編成褐,“褐”很粗,是最下等人的衣著,肯定比上世紀50年代紡織而成的麻口袋要還要粗,那時的麻口袋容易磨損起絮,褐衣的脫絮現象肯定更多,當然這種絮和前文所說“麻末漚”的絮是兩回事。然而由於麻纖維性能較差,因而這種品種已由單一用的線麻全部取代,這樣隻可以作為社會調查的依據。當然,麻絮紙實驗有難度並不是說就無法實驗,我們不可能找一片麻布磨損多次或等數10年後再進行,隻要抓住漂絮這個主要環節就可以了。可以用木銼(鐵製帶小刺)在麻布片上銼下麻絮,然後把麻絮漂在水麵,再用竹簾提取,待曬幹後,揭下簾上的附著物,這種附著物就可稱為麻絮紙。筆者再次提醒學界同仁,由於陳舊麻織物是早就經過漚煮脫膠等原始軟化處理的,因而它可以不經“漚煮”這一環節,它既然是紡織品磨損毛絮形成的,因而也不經過“切斷”、“搗漿”這些環節,大部分毛絮肯定比搗漿而成的纖維還細小,(其長度和厚薄程度自然也小得多)因而和搗過漿的麻絮沒有什麼區別,但如果用手不揀取脫下的麻筋、繩頭之類,和搗過漿的纖維還是有明顯區別的,因為搗過漿的纖維是比較整齊劃一的。從對“羅布淖爾紙”的報告文中可以看出,這種紙“質甚粗糙,不勻淨,紙麵尚存麻筋。”“居延金關紙”中一張“含麻筋、線頭和碎布塊。”而“中顏紙”中也有“麻繩頭”。這些均可以證明西漢還沒有搗漿法,若有搗漿法,絕不會出現這些現象。若在水麵用手揀取這些粗糙物,肯定會造出比較理想的麻紙。從對考古資料的對照分析中也可以看出,有簾紋已不足以說明西漢麻紙業的成熟,因為“抄提”是這種麻絮紙形成的一個工藝環節,但“抄提”不是西漢才有的,它不過是繭絮紙抄提法的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