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中國古代紙源問題的研討方法 第二節 蔡倫以前和古紙相關的曆史文獻
一、蔡倫以前的古紙的類別
我們首先把曆史文獻有關東漢蔡倫以前有紙,當然主要指西漢有紙的記載無一不漏地羅列一遍。而無一不漏記是我們的願望,以便讀者解除偏見。然而學力畢竟有限,也可能有漏遺之處。
(1)晉人張澎在《三輔舊事》中所記:“衛太子大鼻,武帝病,太子入省,江充曰:上惡大鼻,當持紙蔽其鼻而入。”
(2)《漢書·司馬相如傳》說“相如為武帝作《遊獵賦》,帝令尚書給筆劄。”唐顏師古注雲:“時未多用紙,故給劄以書。”
(3)《漢書·趙皇後傳》記載:“武發篋中,有裹藥二枚,敕書曰:‘告偉能努力飲此藥,不可複入,汝自知之。’唐顏師古注《漢書》,引東漢應劭曰:‘赫蹏,薄小紙也。’又引曹魏孟康曰:‘猶地也,染紙素令赤而書之,若今黃紙也。’”
(4)東漢人應劭在《風俗通》中說,“建武元年(公元25年)冬,漢光武帝(劉秀)由長安車駕徙都洛陽,載素、簡、紙經凡2000輛。”
(5)《後漢書·賈逵傳》說:“建初元年(公元76年)詔逵入講北宮白虎觀,南宮雲台。帝善逵說,使出《左氏傳》大義,……令逵自選……諸生高才者20人,教以《左氏》,與簡、紙經傳各一通。”
(6)晉人袁宏在《後漢紀·孝和帝紀》說:“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冬十月,辛卯立皇後鄧氏,……後不好玩弄珠玉之物,不過於目,諸家歲時裁供紙墨通殷勤而已。”
(7)東漢人服虔在《通俗文》中說:“方絮曰紙,字從糸氏。”
(8)“紙,絮,一苫也,從糸,氏聲。”“絮,敝綿也。”“,敝絮簀也。”“敝,於水中擊絮也。”“簀,床棧也,從竹,責聲。”
(9)“紙,絮一也,……按造紙仿於漂絮,其初絲絮為之,以薦而成之,今用竹質、木皮為紙,亦致密竹簾薦之是也。”“絮,敝綿也,敝綿、孰綿也,是之謂絮。”“,敝絮簀也,漂絮簀也,漂與敝同義,敝絮簀,即今做紙密致竹簾也,敝絮,即做紙之事,紙,絮一也,謂絮一成一紙也。紙之初起用敝布、魚網為之,用水中擊絮之法成之。紙字、字載於《說文》,則紙之由來遠矣。”“敝,於水中擊絮也,擊絮,乃造紙之先聲。”“漂,浮也,漂敝,水中擊絮也。”
(10)唐人張懷瑾在《書斷》中說“漢興有紙代簡,至和帝時,蔡倫工為之。”
(11)宋學者陳在《負宣野錄》中認為:“蓋紙,舊亦有之,特蔡倫善造爾,非創也。”
(12)宋學者蘇易簡在《文房四譜》中說:“漢初已有幡紙代簡,成帝時,有赫書詔,應劭曰:赫蹏,薄小紙也。至後漢元興,中常侍蔡倫故布及魚網、樹皮而作之彌工,如蒙恬以前已有筆之謂也。”
(13)南宋人史繩祖在《學齋拈畢》中說:“紙、筆不始於蔡倫、蒙恬,……但蒙、蔡所造,精工於前世則有之,謂紙,筆始此二人則不可也。”
(14)明人謝肇浙在《五雜俎》中說:“今人謂紙始於蔡倫,非也。”西漢《趙飛燕傳》:篋中有赫書。應劭曰:“薄小紙也。”孟康曰:“染紙令赤而書,若今黃紙也。”則當時已有紙矣,但倫始煮皮、麻頭、敝布、魚網搗以成紙,故紙始多耳。
(15)清代學者祈駿佳認為:“班書《趙皇後傳》”有“赫蹏”;《西京記》稱“赫蹏”,注雲:薄小紙也;又《三輔故事》:“衛太子以紙蔽鼻。”此三者皆在倫前,定知紙不始於倫。或倫之製紙,襲古法而知精通,故獨傳其名耳。
(16)南朝陳顧野王《玉篇》稱:“上漢人所謂紙,絲絮所成,今紙,木皮麻布所造。”
以上共列舉十六條,可分為三大類:第一類包括(3)、(7)、(8)、(9)、(14)、(16),這幾條明顯談前文所說的繭絮紙,(12)的前部分,即“赫蹏”部分也明顯是繭絮紙,而(15)也明顯多占這個因素,前文已以《說文》、段注《說文》、考古資料及實驗論證了春秋戰國時期的繭絮紙,並參照《說文》及《漢書·趙皇後傳》,從音義兩方麵的訓詁證明“赫蹏”就是這種繭絮紙的沿造或沿用。上述晉人、唐人、宋人、明人、清人的一致性論述顯然源於《漢書》和《說文》,其中東漢人服虔是東漢靈帝時人,在諸解釋中的學者中時間最接近許慎,因而也最明確,在解釋“紙”時有“絮”、有“從糸”,並且進一步反映用方形竹簾提絮而成,因而紙是方形的。(16)所說的“上漢”當然指“西漢”。第二,(2)、(5)、(10)、(12)證明書寫材料為簡牘、縑帛。(2)明確說司馬相如為武帝寫賦時用木牘;(5)引自《後漢書》,而《後漢書·蔡倫傳》明確說蔡倫以前的“紙”指“縑帛”,或者依《漢書》說是帛書。而賈逵是東漢初光武帝時的人,在資曆明顯早於蔡倫,由此看來,(5)所說的“紙”指“縑帛”。其實東漢末期人董巴明確注解說:“簡,竹簡,紙,幡紙也。時蔡侯紙尚未出也。”對於“幡紙”,《說文》明確解釋為用以書寫的“帛”類;最容易造成誤解的是(10),這個“漢興”,指“西漢興起”還是“光武中興”,似乎看不出來,其實後一句等於補充說明前一句,說東漢和帝時,蔡倫巧妙(“工”義)完成了這件事,“這件事”自然指以紙代簡的事,就是說(10)說蔡倫前的書寫工具是竹簡;(12)所說的“幡紙”當然以前文為帛類。第三,某些紙僅用於上層。如(1)中涉及了漢武帝的法定繼承人衛太子(後來變化是另外一回事),(4)涉及的是東漢創始人光武帝劉秀,(6)涉及的是東漢和帝的鄧皇後。不要說這些比蔡侯紙資曆還早的西漢麻紙上層接受不了,就是比蔡侯紙還晚的紙一般文人也視若書寫材料的下品,如東漢士大夫崔瑗(公元77—142年)給葛元甫的信裏說:“今遣送許子十卷,貧不及素,但以紙爾。”到東漢末年,蔡邕還“非得紈素,不妄下筆。”說明東漢時還以“素”為上等書寫材料的,一般文人連“紙麵細膩、質地細密、質量精於西漢麻紙”的東漢紙“視若下品。”那麼衛太子、光武帝、鄧皇後所用之“紙”自然不是指比東漢紙還差得多的西漢麻紙了。從上麵的兩個例子也可以看出,“素”確實是未寫的帛書,“素”為未寫之帛除此之外還有佐證,如“漢代定牘、素為一尺,稱尺牘、尺素。”“素”顯然是未用的書寫材料。現在需要的是看一看“素”和“紙”的區別,《說文》說“素”為“白繒也。”又解釋為“密也”,而對“紈”解釋為“素也”,可見“紈”和“素”為同義詞並舉。現在,關鍵是“素”,從《說文》的解釋中可以看出,“素”為紡織細密的白色帛類。前已論證過對絲線有雙紡(蠶吐的絲本身兩根)和單紡(抽出其中一根紡織)之分,雙紡而成的為“縑”,單紡難度當然要大一些,就蠶繭來說,自然色有微黃色和白色兩種,隻要選擇白色蠶繭繅絲而采取單紡,這樣自然就形成細密的白色帛類,就是所說的“素”。若就《後漢書》概念,“紙”為“縑”,和“素”明顯是有區別的,若就《說文》概念,“紙”是非紡織手段而成的“繭絮紙”,和“素”也是有明顯區別的,那麼(4)所說的“紙”和“素”是絕對不同的,而不能以此認為這裏的“紙”一定指蔡倫以前的西漢麻紙。何況,古人表意以單音詞為主,即用一個字就表示一個意思。從語言學的角度講,甚至一個字就相當現代漢語的一個定中結構句,因而說“素”、“紙”完全可以表示“單線紡織的白色薄帛”、“雙線紡織的帛類”兩種情況。我們再看(6),《後漢書·皇後紀》確實有鄧皇後是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確立為後位的記載,也確定是“方國貢獻,悉求珍麗之物,自後即位,悉令禁絕,歲時但供紙墨而已。”這一點明顯和晉人袁宏《後漢記·孝和帝紀》的記載是一致的,既然是一致的,我們就可以以《後漢書》規定蔡倫以前的“紙”指“縑帛”來衡量,現在隻有兩種可能,若以確立鄧皇後的後位早於蔡倫向和帝獻紙,這裏所說的“紙”隻能指縑帛了,若認為時限相當,那麼隻可能是蔡侯紙了,反正和西漢麻紙風牛馬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