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珙暫住的這座帳篷裏,此時也不乏一股貴氣:朱橚和朱權正坐在這裏,隻要燕王登上大位,他們被削奪的王爵定會重歸於個人。這樣看,說是“不乏貴氣”應不為過。特別是朱權,當年燕王在大寧時曾經許諾於他,等到“靖難”大軍開進南京城,便與他分疆而治,那時,一個王爵又豈在話下!可是,到目前來看,燕王似乎並沒有登臨大寶的意思,他一方麵軟禁了建文皇帝的“遺孤” 和吳王,一方麵又第二度拒絕了眾人的上表請求,真不知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因之兩人就想:袁珙是個天賦異稟之人,相術和卜算之術樣樣非凡,不如請他卜算一卦,以開解心中的疑團。就是抱著這種心思,他們屈駕而來了。哪料,袁珙那神奇的卜算手段,一旦關係到這上麵也與俗人無異了。這可真個惱人呀!
兩人正看著一臉尷尬的袁珙一籌莫展,聽見外麵有人高聲說道:
“廷玉兄,一向可好呀?”
“呀,是他!”袁珙顧不得朱橚、朱權仍在,丟開他們,迎出帳門親熱地攥住了殘花的雙手。“啊呀!殘花先生,您可終於露麵了!”
殘花簡直就是被袁珙拽進了大帳,他朝朱橚兄弟倆點頭示意過,瞥見案幾上擺放著三枚銅錢,當下會心地笑了笑。
“先生,請坐吧。”朱橚笑盈盈地做了一回這座帳篷的主人。
“殘花謝殿下賜座。”
“不,不不,”朱橚連連擺手,笑眯眯地說,“至少眼下在你麵前的僅是一個‘周庶人’,‘殿下’二字何以敢當?”
殘花知他含帶的意味,順勢話裏有話地回道:“也僅須等待三兩日而已。”
“哦?”朱橚和朱權同時眼睛一亮。“先生此話怎講?”
殘花不急於回話,四平八穩地坐下去,等接過袁珙的親隨敬上的香茶,抿一口,看著那人走開去之後,才說:
“殿下當知殘花此話之意呀!嗬嗬。”
袁珙情急樣地把椅子拖了拖,靠近殘花坐下來,說:“我這裏搖了幾卦,每每難解!先生何不把您胸中的‘成竹’道與袁某,讓袁某也得個安心!”
“廷玉兄為甚心裏不安呢?”
“你呀你呀!”袁珙揮了揮袖子,“前番已兩次請燕王殿下登臨大寶,皆遭殿下推辭,我這心呀……非是貪圖那一天將會得到的榮華富貴,想當初,我等不惜心力輔佐燕王殿下,不就是為成就這樁大事的嘛!除此,更有何求?如今大事明明成矣,殿下卻……我這心不焦灼才怪!”
“那我便贈廷玉兄一粒‘寬心丸’?”
“就等先生這劑良藥哩!”
袁珙和朱橚一齊熱切地看著殘花。那個朱權,卻把目光投向別處,隻是那兩個肩膀,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定。
“取筆硯紙箋來,待我開方子!”
袁珙急忙喚人端來文房四寶,並親自為殘花研墨蘸筆。他把羊毫小心地擱到筆架上,閃身來請:“先生請。”
殘花起身走到案前,坐在移來的椅位上,執筆書寫一番。他掀起麵紗,邊吹著墨跡邊說道:
“到時隻須一人手捧此表長跪不起,吾主定會應允。”
“何人?——先生別賣關子了!快快道來!”
“張信。”殘花不緊不慢地說出這個名字,“吾主素來呼張公為‘恩張’,隻要他這般懇請,吾主斷然不會忍心駁他的。”
聞聽這席話,朱權的心尖兒陡然一緊,眨眼間又不想到看到那幕盛大隆重的光景了!沒錯,至此他忽然預感到,“分疆而治”竟然是那麼的遙不可及!故而,他陰陰笑道:“咯咯,不見得吧!當年在北平,可不就是這個張信上表,請我大兄登臨寶座,最終卻遭我大兄一通訓斥!”
殘花渾若不聞,隻盯著袁珙,看他回應的態度。袁珙思忖半晌,忽然一拍巴掌,欣喜地躍起來叫道:
“那個袁某人忒愚鈍!那個袁某人忒愚鈍啊!先生所言甚是,看來這次大事真真確確地成就矣!”
“那我這粒‘寬心丸’有效力了?”
“有效力!有效力!”袁珙隻差手舞足蹈了。
“嗬嗬嗬嗬。既如此,殘花先向二位殿下;向廷玉兄告退了。”
這一夜間,漏中的流沙下落得既緩慢,又嫌太快。似乎隻是垂一垂眼簾的工夫,天光已然大亮。龍江大營裏升起了道道炊煙,巡邏的馬隊換了一支,朝轅門外不緊不慢地走去。炊煙搖晃起來,如是,杆杆旌旗也隨著吹來的這陣晨風搖曳起來了。走出帳篷的每一個兵卒,幾乎無一例外地迎著這陣晨風,表現出幾分愜意的神態。道衍揮動著兩隻寬大的袍袖一徑走來,遠遠地問守在一座帳外的兵卒:
“殘花先生可起來了麼?”
那名兵卒扶著長槍正在打瞌睡,聽到聲音霍地站直了身體,使勁兒地眨巴眨巴眼皮,躬下身回道:“小的不知!小的這便為大和尚傳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