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們的教材,鴉片戰爭無疑是中國近代化進程的起點——當然也有懷疑的——比如美國學者孔飛力認為王朝的衰落並不意味著舊秩序的衰落,而中國舊秩序的衰落至少不會早過1864年,即太平天國叛亂被滅亡的那一年,所以他認定中國近代史的開端至少要推到1864年之後。日本學者濱下武誌認為,如果把經濟關係的國際化作為近代標誌的話,那麼中國的近代應回溯到19世紀初;如著眼於中國國內舊製度的解體和新製度的萌生,則中國的近代似應開端於19世紀後半期。估計是小日、老美的素質教育搞得好,所以他們的學者總是與咱這邊的教材保持著“高度的不一致”。這裏且不論中國的近代化起於何時何事,單論距鴉片戰爭一個半世紀之後,我們的學者還在研究“中國離現代化尚有多遠”、“中國是否拉丁化”之類的課題,這種曆史的吊詭對我們不能不構成刺激:我們的現代化,何時完成?後鴉片戰爭時代,何時是個頭?!
鴉片戰爭之後,天朝社會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觸動,正像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裏唱的那樣,“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月亮也還是那個月亮”,一切還是老樣子。
對政府來講,鴉片戰爭隻是個“地方事件”(濱下武誌語),“剿夷”或者“討逆”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戰爭。道光甚至認為,英夷已達到了目標,以後再不會騷擾他了,把《南京條約》認作了“萬年和約”。鹹豐做了皇上,比他老子還要頑固,禦前集中了一批嗷嗷叫的強硬派。對外強硬不是什麼壞事,一種姿態而已,但是以“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敬酒不吃吃罰酒”、“挨整磚不挨半截磚”的二百五、半吊子精神去強硬,被打得半死還噘著死鴨子嘴愣不承認自己比別人落後,就是很大的壞事了。
對事件的當事人——林則徐、鄧廷楨、琦善、耆英等封疆大吏來講,隨著條約的簽訂,似乎隨即就把自己作為主角參與的這次事件中的對手忘到了後腦勺,被時人稱作“雨過忘雷”,對於對手的素質及來頭,沒有起碼的探究興趣,哪怕僅是戰術上的“知彼”的要求,他們也不屑去做,或者,做的時候依舊眯著小眼兒甚至幹脆不睜眼。鴉片戰爭結束後,道光詢問參與《南京條約》談判的耆英:“逆夷接仗之際,所帶夷兵,何以能使有進無退?”(《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第四冊,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2169頁)耆英找到的一個原因是:“英夷武官四十以內不娶妻室,兵丁亦然,是以無所顧瞻,臨敵爭先。”道光批曰:“可惡之至。”(《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第五冊,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2320頁)真的是可惡,君臣兩個探討的結果竟然是英國人都是光棍,沒有老婆,所以打起仗來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