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茶具》於一九七一年由麥克米倫公司首次發表於《冬日的罪惡》一書)
薩特思韋特先生已經兩次氣惱地發出“咯咯”聲了。不管自己的臆斷正確與否,他都越來越信服地認為如今的汽車遠遠比過去的容易拋錨。他惟一信任的汽車是那些經過時間考驗繼續發揮作用的舊車。它們性能各異,不過你全都了如指掌,隻要它們不至於退役就盡量對它們進行保養和維修。可是新車就不是這麼回事了!裝置淨是新玩藝兒,不同種類的窗戶,閃閃發光的新型木製儀表板——雖然造型精致卻並不熟悉,你的手盲目地摸索著霧燈、風擋雨刷、阻氣門,等等。所有這些新東西都安裝在你不習慣的地方。當你剛買的閃亮的新車出了毛病的時候,當地的汽車修理工說出的話叫人又好氣又無奈:“嬰兒出牙的不適感而已。車很棒,先生,這些頂呱呱的敞篷小客車,都是最新的配件,不過試車階段肯定會有些磨合上的麻煩,你知道。哈,哈。”就好像一部車是一個正在出牙的嬰兒。
但是,薩特思韋特先生,當時已經頗上了些年紀,他強烈地感到新車就應當具備絕對完好的性能。試驗、檢查;在它到達購買者的手裏之前,磨合問題已經處理妥當。
薩特思韋特先生這個周未開車去鄉下看望朋友,從倫敦開出來的路上他的新車就出了幾處毛病,此時正停在一家汽車修理站等候檢修。他不知道會等多長時間才能繼續朝目的地行進,他的司機正和一名修理工交涉。薩特思韋特先生坐在那裏,極力忍耐著。昨天晚上,他已經打電話向東道主保證他將及時地赴去喝茶。他讓他們放心,他一定會在四點之前趕到多夫頓-金斯伯恩莊園。
他又惱怒地“咯咯”兩聲,試著想些令人愉快的事情。煩躁不安地坐在汽修廠裏,時不時地瞅瞅手表,一次又一次地發出“咯咯”聲,以至於他本人也很自然地聯想到他一直在十分逼真地模仿母雞下蛋時為自己高超的本領而心滿意足的歡叫聲。他知道再著急也幹事無補,隻好搖搖頭作罷。
對呀,想些愉快的事兒。哎,他們開車往前走的時候他難道不是注意到了什麼嗎?不久之前,透過車窗看到的使他滿意使他興奮的情景。然而他當時已經來不及仔細回想了,汽車的毛病越來越明顯,他們不得不馬上把它弄到一家最近的路邊服務站。
當時,他看到了什麼?在左邊——不,在右邊,是的,他們駕車慢慢穿過鄉村街道的時候他在右邊看到的。一所郵局的隔壁。是的,他確信不疑,是郵局的隔壁,因為他記得一看見郵局他就想起要給艾迪生一家掛個電話,告訴他們他可能會晚一會趕到。郵局。一所鄉村郵局。在它旁邊——
是的,肯定是,在它旁邊,鄰門,或者若不是鄰門就是再下一個門。有什麼東西喚起他對舊時的回憶,於是他想要——究竟他想要什麼?噢!天哪,要是不錯過來,他立時就會知道。
似乎攙和著一種顏色。幾種顏色。是的,一種或幾種顏色。
抑或一個字眼。某個確切的字眼,喚起他以往的記憶、思緒、樂趣與激情,使他回想起逼真生動的某物。在那種氛圍中,他自己不僅用眼睛看,而且用心觀察。不僅如此,他還做了許多。他參加了。參加什麼了,為什麼,在哪裏?所有不同的地方。在最後的思索中很快找到了答案。所有不同的地方。
在一座島上?在科西嘉?在蒙特卡洛觀看賭台管理員轉動輪盤?在鄉下別墅裏?所有不同的地方。他到過這些場所,況且同時還有另外一個人。是的,另外一個人。一切都和這個人有關係。他終於快到那裏了,卻還是擦身而過。
如果他正好能夠……他正想到這裏,就被司機打斷了。他來到車窗前,修理工拉著拖繩跟在後麵。
“不會太長時間,先生,”司機用輕鬆的口氣向薩特思韋特先生保證,“十分鍾左右就會完事,不會多的。”
“沒什麼大毛病,”修理工用低沉、沙啞的鄉音說,“嬰兒出牙的不適感。您大概也會這麼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這一次沒有發出“咯咯”聲。他咬牙切齒。他常常在書裏讀到那個短語;如今他年紀大了,上顎有些輕微鬆弛,也許因此他已經習慣於吐出那個短語。真的,嬰兒出牙的不適感!牙疼。咬牙。牙壞了。人的一輩子,他想,是以牙齒為中心的。
“多夫頓-金斯伯恩隻有幾英裏了,”司機說,“他們這兒有輛出租車。您可以坐出租車去,先生。車一修好,我就隨後趕來。”
“不!”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他的口氣很暴躁,司機和修理工兩個人被嚇得瞠目結舌。忽然,薩特思韋特先生的眼睛裏流露出欣喜的神色,聲音清晰而果斷,他終於想起來了。
“我打算,”他說,“沿著我們剛來的路走一走。車修好了,你就到那裏去接我,五彩(原文是“Harlequin”,意為“意大利、英國等喜劇或啞劇中剃光頭、戴麵具、身穿雜色衣服、手持木劍的詼諧角色、喜劇角色”。後文中有一主人公名叫”HarleyQuin”,音譯為”哈利-奎因”,即借用此義,刻畫人物形象。)咖啡館,我想是這麼個名字。”
“不怎麼樣的一個小地方,先生。”修理工提醒道。
“我正是要去那兒。”薩特思韋特先生用一種威嚴專橫的口氣說。
他邁著輕快的腳步走開了。剩下的兩個男人望著他的背影。
“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司機說,“以前從沒有見過他這樣。”
金斯伯恩-達西村的現狀與其名稱暗示的古老豪華氣派很不相稱。村子不太大,隻有一條街道,幾幢房舍。村子裏稀稀落落地開著幾家店鋪,有時可以看出店鋪其實就是房舍改成的或者如今改為房舍不再做生意了。
村子並不大古老,也不太美麗。它相當樸素,相當不引人注目。大概正因為如此,薩特思韋特先生想,一點點亮色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啊,他來到郵局了。這所郵局十分簡陋,門口有個郵筒,裏麵擺著一些報紙和郵政卡片。郵局的旁邊,是的,果然有個招牌高高掛起。五彩咖啡館。薩特思韋特先生感到一陣暈眩。畢竟,他年紀大大了。他思前想後,為何這個名字如此攪亂他的心情?五彩咖啡館。
路邊服務站的修理工說得很對,它看起來不像一個真正吸引人們就餐的場所。到這裏來或許隻是為了吃份快餐,喝杯早間咖啡。那麼為什麼他要來呢?他突然意識到了原因所在。這家咖啡館,或者也許最好把它說成遮掩著咖啡館的房舍,分成兩部分。一邊擺放著幾套桌椅,以備老主顧進來吃飯;另一邊卻是個店鋪,出售瓷器。它並不是一個古玩店,店裏並沒有一小架一小架的玻璃瓶或玻璃缸。這是一家出售現代物品的店鋪,朝街展示的櫥窗此時正采擷每束彩虹的光線。櫥窗裏擺著一套茶具,稍大些的杯子碟子,每樣的顏色各不相同。藍、紅、黃、綠、粉紅、紫,真是奇妙的色彩展覽,薩特思韋特先生心想。當汽車沿著路邊漸漸前行,盡力尋找任何一個汽車修理廠或路邊汽車服務站的時候,難怪櫥窗引起了他的注意。櫥窗上貼有一張大卡片,標著“五彩茶具”。
當然是“五彩”這個詞一直深深銘刻在薩特思韋特先生的心裏,盡管記憶非常非常遙遠,已經很難讓人回想起來。
快樂的色調。五彩的色調。他苦苦思索,他十分驚訝,他竟然產生了一個滑稽可笑而又令人激動的念頭:從某個方麵來說,這預示著他的出現。特意預示他的出現。也許,他的老朋友哈利-奎因先生(即“五彩”先生)可能正在這裏吃飯或者購買杯子碟子。自從他最後一次見到奎因先生,已經多少年了?好多年了。是在那天吧,他看見奎因先生沿一條被稱為情侶巷的鄉間小徑離他而去?他一直盼望著再次見到奎因先生,至少一年一次,可能的話一年兩次。但沒有。他們一直沒有見麵。
因而今天他產生了一個絕妙而又奇特的想法:在這裏,金斯伯恩-達西村,他可能會再一次見到哈利-奎因先生。
“我真荒唐,”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太荒唐了。真的,人老了,就會胡思亂想。”
他一直想念著奎因先生。想著在他生命的晚年最令人激動的事情。想著可能會隨處出現的某個人。這個人一旦出現,就預示著要發生什麼事情。想著將要發生的事情,不,不完全是這樣。不僅僅會發生什麼事情,而且他會真切地感受到它。這才是令他激動不已的地方。這種感覺來自奎因先生可能講出的話語。是的,話語。他可能會向他出示什麼東西,薩特思韋特先生會因此挖掘出其內在含義,他會觀察事物,他會發揮想象力,他會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會處理需要處理的事情。奎因先生會坐在他對麵,微笑著表示讚同。
奎因先生說的話會使他,薩特思韋特先生的思想活躍起來,會使他滔滔不絕。他——薩特思韋特先生,有眾多老朋友的人。朋友中有公爵夫人,一位臨時主教,諸如此類的重要人物。他不得不承認,尤其重要的是他們是社交界頗有影響的人物。因為,畢竟,薩特思韋特先生曾經一直是位自命不凡的人。他喜歡與公爵夫人來往,喜歡了解古老的家族,幾代英國人都擁有土地的紳土們的代表家族。他也曾對未必會在社交界受人注目的年輕人有過好感。他們或有困難,或陷入愛河,或不幸福,或需要幫助。是因為奎因先生,薩特思韋特先生才有了可能給予別人幫助。
而此時此刻,他正在癡癡地觀察一個不起眼的鄉村咖啡館和一個出售現代瓷器、茶具以及無疑是焙盤之類東西的店鋪。
“我還是得進去瞧瞧,”薩特思韋特先生自言自語,“既然我傻乎乎地走回到這兒,我就得進去以防——呃,以防萬一。他們修車的時間,我估計,比他們說的要長一些。會超過十分鍾的。也許裏麵有什麼使人感興趣的東西。”
他又一次看了看滿是瓷器的櫥窗。他忽然間意識到這都是些質地很好的瓷器,做工精致,堪稱現代的一種精良產品。他又回到過去,搜尋著記憶。他想起了利斯女公爵,她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位老婦人!那次,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航行去科西嘉島,她對她的侍女多仁慈呀!她照顧她,仿佛救死扶傷的天使一般善良。可就在第二天,她重新恢複自己專橫跋扈的性格,而她昔日的家仆們似乎非常輕易地就忍受住了她突變的性情,不表露任何反抗的跡象。
瑪麗亞。是的,女公爵的名字就叫瑪麗亞。親愛的老瑪麗亞-利斯。啊,不過,她幾年前已經死了。她有過一套五顏六色的早餐用具,他記得。是的。又大又圓顏色各異的杯子。黑的、黃的、紅的以及特別惡劣的紫褐色的。紫褐色,他想,肯定是她最喜愛的一種色調。她還有過一套羅金漢姆茶具,他記得,上麵的主導色彩就是間有金黃的紫褐色。
“唉,”薩特思韋特先生歎了口氣,“這些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喔,我想我最好還是進去吧。也許要上一杯咖啡或者別的什麼。咖啡裏會加大量牛奶,我估計,而且可能放糖。然而,我總得把時間消磨過去。”
他走進去。咖啡廳裏其實人不多。人們過來喝茶,薩特思韋特先生想,為時尚早。況且,不管怎麼說,如今的人們很少再喝茶了,老年人會在自己家裏偶然衝上一杯。遠遠的櫥窗旁邊站著一對年輕夫婦,靠著後牆的一張桌上兩個女人正在嚼著舌頭。
“我告訴她,”其中一個說道,“我說過你不能那樣做。不能,那種事情我忍受不了。我也跟亨利這麼說,他同意我的看法。”
薩特思韋特先生馬上想到,亨利一定生活得很苦,他無疑認為同意總還是明智之舉,不管有關他的話題可能會是什麼。一個毫無魅力的女人與她的毫無魅力的朋友。他把目光轉向咖啡館的另一半,細聲細語地問:“我可以隨便看看嗎?”
負責的是一個十分和氣的女人,她說,“噢,可以,先生。
我們店目前進了一批好貨。”
薩特思韋特先生觀察五顏六色的杯子,拿起一兩隻湊近來瞧,觀察牛奶壺,拿起一件瓷器斑馬仔細審視,觀察幾隻造型賞心悅目的煙灰缸。他聽到推拉椅子的聲音,於是扭過頭,看見那兩位仍舊發著牢騷的中年婦女結了賬,正離開咖啡廳。她們剛邁出門去,一個身穿黑色套服的高個子男人走進來,坐到她們剛剛離開的桌旁。他背對著薩特思韋特先生,後者認為他的背頗富吸引力。發達的肌肉,健美的脊背,不過,幽暗的背影看起來有些陰險,原因是咖啡廳裏的光線很弱。薩特思韋特先生回過頭繼續觀看煙灰缸。“也許我該買隻煙灰缸,以便不讓店主失望。”他一麵想,一麵照此做了。這時,太陽忽然冒了出來。
他原來沒有意識到店鋪裏顯得昏暗是因為缺少陽光的緣故。太陽肯定是在雲層裏躲了一段時間。雲彩遮住太陽,他記起,大致是在他們到達服務站的時候。但是現在陽光突然間射了進來,使多彩的瓷器頓時黯然失色;然後射在一麵有些教堂氣息的彩色玻璃窗上,薩特思韋特先生想,那一定是維多利亞時代房屋原址遺留下來的窗子。陽光透過窗子,照亮暗淡的咖啡廳。從某種奇怪的角度看,它也照亮了那個剛坐在那裏的男人的脊背。它不再是一個黑的剪影,而成了花彩飾物。紅色,藍色,黃色。猛然間,薩特思韋特先生意識到他所注目的正是他渴望找到的。他的直覺沒有出錯。
他知道剛才進來坐下的是誰。他非常清楚自己沒有必要等著看到那人的麵部。他再沒有心思關注瓷器,轉過身來,回到咖啡廳,繞到角落的圓桌旁,在那個人的對麵坐下來。
“奎因先生,”薩特思韋特先生叫了一聲,“我不知怎的,認定進來的就是你。”
奎因先生笑了笑。
“你總是知道這麼多事情。”他說。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你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時間的長短重要嗎?”奎因先生問。
“大概不吧。你也許是對的。大概不吧。”
“我能為你要點飲料嗎?”
“有什麼可以喝的?”薩特思韋特先生遲疑地回答,“我想你肯定是為此目的才進來的。”
“一個人永遠不會對自己的目的抱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是?”奎因先生反問道。
“我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都快忘記了,你知道。我是說幾乎忘了你講話的方式,你說的話。
忘了你使我產生的觀點,你使我做的事情。”
“我——使你做?你大錯特錯了。你自己總是了解自己想要做什麼,為什麼要做,你非常清楚為什麼它們非做不可。”
“你和我在一起時我才有這種感覺。”
“噢,不,”奎因先生輕描淡寫地說,“這和我沒有什麼關係。我隻是——我常對你這麼說——我隻是路過此地。就這樣。”
“今天你正路過金斯伯恩-達西村。”
“而你並不是像我一樣僅僅路過,你要去一個確定的地方。我說的對嗎?”
“我要去看望一個老朋友。好多年沒見了。他如今老了,腿也有些跛。他曾經中風過一回,目前康複得不錯,不過誰知道呢。”
“他一個人生活嗎?”
“令人欣慰的是,現在不了。他的家人從國外回來了,他從此開始享受天倫之樂。他們已經和他共同生活幾個月了。
我很高興能夠再次拜訪他們全家人,包括以往見過的和沒見過的。”
“你指的是他的兒女?”
“兒輩和孫輩。”薩特思韋特先生歎息道。那一瞬間,他感到傷心,自己沒有兒女,沒有孫子,更沒有曾孫。平時他對此絲毫不覺得遺憾。
“他們這兒有特殊味道的土耳其咖啡,”奎因先生說,“是同類中的精品。其它飲料,如你所想,相當不可口。不過你總不會拒絕衝上一杯土耳其咖啡,是嗎?讓我們喝一杯,因為我想你不久就得踏上征途,或者去幹其他任何事情。”
從門口跑來一條小黑狗,蹲在桌旁抬頭瞧著奎因先生。
“你的狗?”薩特思韋特先生問。
“是的。讓我把你介紹給赫米斯。”他敲了敲黑狗的腦袋,“咖啡,”他說,“告訴阿裏。”
黑狗離開桌子,穿過一道門,消失在店鋪的後院。他們聽到一聲短促、尖厲的犬吠。不大一會,狗又出現了,隨他而來的是一個年輕人,麵部黝黑,身穿一件翡翠綠套衫。
“咖啡,阿裏,”奎因先生說,“兩杯咖啡。”
“土耳其咖啡。沒錯吧,先生?”他微笑著離去了。
狗又重新蹲下。
“告訴我,”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告訴我你都去了哪兒,你都做了些什麼,為何我這麼久沒有見到你。”
“我剛剛給你說過時間其實並不意味著什麼。我記得很清晰,我覺得你也記得很清晰,我們上一次見麵的情景。”
“很悲哀的一幕,”薩特思韋特先生說,“說真的,我不願回憶它。”
“因為死亡?然而死亡並不總是悲劇。我以前告訴過你的。”
“是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也許那次死亡——我們兩人正在回憶的那次——不是一場悲劇。但仍然……”
“但仍然真正重要的還是生命。你說得一點沒錯,當然,”奎因先生接過話茬說,“一點沒錯。真正重要的是生命。
我們不想讓一個年輕人,一個快樂的或者能夠快樂的人去死。我們倆誰也不想那樣,對嗎?這就是人們之所以一接到命令就總是義無反顧地去拯救生命的原因。”
“你要向我下達什麼命令嗎?”
“我——向你下達命令?”哈利-奎因長長的、原本傷感的臉上浮現出特別迷人的微笑,“我向你下達什麼命令,薩特思韋特先生?我從來不對別人指手畫腳。你自己總會了解事理,觀察事物,知道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和我沒什麼關係。”
“噢,不,和你關係重大。”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這一點你不可能改變我的主意。可你無論如何得告訴我,在這一段因為過於短暫姑且不能稱作時間的日子裏,你都到過哪些地方?”
“好吧。這段時間,我四處流浪。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氣候條件,不同的冒險經曆。可大部如往常一樣僅僅是路過。
我想,應該是你更多地告訴我,你一直在於什麼,你現在要去幹什麼,特別是你要去哪兒,要會見什麼人。你的朋友,他們都怎麼樣。”
“當然我會告訴你。我樂於告訴你,因為我一直感到奇怪,認為你了解我要去拜訪的這些朋友。一個人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一個家庭,很多年沒有和他們親密地聯係,當他打算和他們重續舊誼重修舊好的時候,心裏總不免忐忑不安。”
“你的話對極了。”奎因先生說。
土耳其咖啡盛在東方情調的小杯子裏端了上來。阿裏微笑著把它們放在桌上,退下去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表示讚許地呷了一口。
“甜如愛情,黑如夜晚,熱如冥府。這是阿拉伯古諺語,對嗎?”
哈利扭頭笑了笑,點點頭。
“是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話鋒一轉說道,“我一定告訴你我要去哪裏,盡管我將要做的元關緊要。我將去找老朋友敘敘舊,與年輕人認識認識。托姆-艾迪生,我說過,我的一個老朋友。年輕的時候,我們一起共過許多事。後來,如經常發生的那樣,生活把我們分開了。他原來在外交部門工作,接連去國外擔任外事職務。有時候我出國與他一起居留,有時候當他回到英國時我去看他。他早先的一個任職是在西班牙。他娶了一個西班牙姑娘,非常漂亮的黑皮膚女孩,叫皮拉爾。他很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