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下午,北京街頭狂燥的北風,肆虐地卷起片片枯葉。路上的行人,紛紛加快腳步,以求早些逃開這白藏之寒。街角處一間風格簡約的咖啡廳裏,漫散著三五名客人。西邊臨窗的兩人座位上,曾靜倚靠在舒適的單人沙發上,靜靜地聽著對麵人的述說。掌中白瓷咖啡杯厚厚的杯壁間,傳來恰到好處的溫度,焐得雙手很是暖和。由於氣血兩虛的緣故,曾靜有較嚴重的低血壓,雙手更是四季都是冰涼的。
“穆石剛跟你離婚兩周後,就結婚了……其實那個女孩兒,在你們離婚前一兩年的時候就出現了,她比穆石小十歲,還為穆石打過兩個孩子……穆石這些年掙的錢,其實一直都瞞著你……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的,但我畢竟是他弟弟穆青的老婆……”
和小雅做了四年多的妯娌,曾靜從沒想到她竟然可以這麼囉嗦。已經兩個小時了,仍然說得喋喋不休。曾靜微微一笑,並不打斷她,依舊漠然地聽著小雅帶來的這些至少已經遲到了一年半的消息。
是的,結婚五年,離婚一年半,曾靜今年已經31歲了。雖然當初是她先提出離婚並一意堅持的,但她從始至終沒有懷疑過穆石的人品。隻是認為彼此分開的原因,不過是兩人性格差別太大,實在不適合一起生活而已。卻沒想過,中間還有這些隱情。雖說早已事過境遷,以曾靜的性格也絕不會去糾纏過往,但乍然聽到這些,她還是忍不住勾起一抹哂笑,心中暗道:男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從咖啡廳出來時,天色已經全黑了。街上霓虹閃爍,顯露著首都的繁華。鑽進自己的小藍車,曾靜一路開車一路回想著自己這些年走過的情感經曆:21歲初戀,兩年後初戀男友結婚,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25歲嫁人,30歲離婚,想不到最後還是同樣的結果。曾靜自嘲地笑著,卻沒有怨天尤人,那不是她的性格。她有她的驕傲,她的堅持。
回到自己的小窩,剛放下手袋,曾靜就覺得一陣心慌氣短。知道是低血壓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忙強撐著甩掉高筒靴,一頭躺倒在客廳的長沙發上。低血壓這病,雖不要命,卻也沒什麼特別有效的藥。調理氣血的中藥斷斷續續的喝了十幾年,這病依然頑固的跟著。時間久了,曾靜也懶得再治,好在每次發病,躺上個兩三天也就好了。
似睡似醒之間,曾靜覺得自己好像做起夢來。夢裏,入眼一間古代的屋子,有一個穿著藍色旗裝,梳著旗人發飾的女人,好像也犯了低血壓的毛病,跌跌撞撞地倒在了一張古代的雕花木床上,露出一張清麗瘦削的麵容。容貌雖美,但眉間卻鬱色頗重,看起來活得很不開心。隨之夢境似乎又深了深,曾靜忽然發現自己也進了那間屋子,走近了那張床。而床上的人,似有察覺般的抬起頭看過來。四目交錯間,竟然俱是一怔。
曾靜猛然驚醒過來,雕花的木床,青色的帳幔,以及噴湧進腦海深處的一個叫殳紈的女人的全部記憶。曾靜愕然著,難道低血壓也能讓人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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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坐了一夜,曾靜終於弄清了殳紈身上所發生的一切。殳紈,女,今年十七歲,父親是漢八旗領催殳基,生母張氏,出身書香世家,擅詩詞,工書法。殳紈自幼便隨母親讀書練字,不習女紅。七年前,張氏病逝。一年後,殳基納安氏為妾。安氏初進門時,行止頗為安份,甚得殳基滿意。又一年,安氏誕下一子,取名殳乃珍,小名珍哥兒。珍哥兒滿月後,殳基遂擺酒將安氏扶為正室。安氏自此誌得意滿,待殳紈每況愈下。雖不敢明麵上苛刻虐待,暗地裏卻沒少使絆子****招,離間得兩父女隔闔日深。
說到殳紈的個性,倒是與曾靜如出一轍:淡漠矜持,倔強執道,懶與人言,骨子裏裝滿了清高孤傲。隻是畢竟早生了三百年,又受程朱等理學的影響太深,對待世間萬物的看法難免有些局限。換言之,就是心思過重,看不開。
康熙三十七年,滿了三年孝期的殳紈依製入京參加選秀。孰料到了京城後,卻突生了一場大病,殳基隻得按規製撤回呈報,領著殳紈回家養病。後來殳紈病好了,卻落下了氣虛陽虛的症狀,也就是現代人說的低血壓。到了康熙四十年,殳基再次送十六歲的殳紈入京選秀,至禦花園殿試時,因貌美被康熙賜贈給了受封為多羅貝勒的皇四子愛新覺羅·胤禛,入了皇室玉碟,封為格格。一個月後,按照格格的品級分位,殳紈乘一頂四人小轎,帶著陪嫁的丫鬟可兒,外加六台一盒的嫁妝,進了禛貝勒府。
捋著殳紈的記憶,曾靜對那幾台嫁妝生出幾分興趣。因安氏故意刻薄刁難,殳紈一怒之下,隻帶了自己平日用的以及母親張氏留下的珠寶首飾,裝了半個盒子。一箱日常穿的四季衣物,一箱在外麵買回的錦被枕套荷包,另外四箱則滿滿的全裝上了書。一想到這時候的書,有些可能因為中國近代史上的種種戰亂,而最終沒有流傳後世,曾靜忍不住心中黯然。
殳紈進府當晚,起初一切到也順利。聽完了嫡福晉烏喇那拉氏派來的老嬤嬤講完府中規矩,又打賞了派來伺候的下人,殳紈便在可兒的幫助下卸妝更衣,然後坐在床邊等著四貝勒。快二更的時候,四貝勒胤禛推門進屋,殳紈忙起身上前見禮,才說了兩句話,就有人急急來請四貝勒,說是側福晉杜氏突然發病,打發了人來請四爺過去看看。胤禛去後,殳紈苦等一夜,也未見胤禛回來。
到了第二天早上,按製去給嫡福晉和兩位側福晉請安,又被告知烏喇那拉氏也病了,並免了今日的請安敬茶。然後是第三天,李側福晉病;第四天,胤禛長子大阿哥弘暉病;再接著是小格格懷恪、三阿哥弘昀。再然後,就是府中謠言四起,說殳紈是災星進門,禍生不測。人心惶惑之下,殳紈棲身的辟芷院,仿佛成了瘴癘之地。府中分派過來的下人各找借口逃到別處上工,寧願挨板子減工錢,也不肯再踏入辟芷院一步。殳紈又羞又氣,暗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曾靜猜測著,眾人得的可能類似於後世的流感,互相傳染,所以才會接二連三的倒下。不過好在病症不重,過了大半個月,生病的各院主子和三名小阿哥已經漸次痊愈,殳紈也給嫡福晉和兩位側福晉敬了茶,見過了其他三位格格以及府中的姑娘和侍妾。烏喇那拉氏不愧是以賢聞名,見到殳紈好一番溫言安慰,又重新安排了辟芷院伺候的下人。但謠言並未因此而止,辟芷院依舊門可羅雀,胤禛更是再沒露過麵。府裏的女人們由此便覺得殳紈可欺,每日清早的請安,眾人總是夾槍帶棒、明褒實貶。殳紈氣得不輕,偏又不擅言辭,隻能強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