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感受到了房子的呼吸。
這是一個仲春的夜晚,我蝸居在金鄂山下的一個暫時屬於我的小天地,一間租賃的舊房子裏,四樓。這是一座很有些年紀的房子了,但它位處金鄂山的腳下,在城市難得有這麼一座公園,有蔥鬱的樹林,能聽到山上的鳥鳴,還有動物園傳出的老虎慘落平原的悲憤聲。於是我二話沒說就住進了這個有些貧民窟味道的小屋。
已是午夜,那個叫夜的汁水包裹著這個世界,樹木、花草、鳥獸,還有人類,沒有什麼物資能逃離她的包裹。其實夜晚更多的像是一個母親,溫柔地包容著一切,不管是跺腳,還是詛咒,夜總是不動聲色地平和地環繞你,讓你溫暖,讓你棲息,讓你進入夢鄉。有時,人不願意接受夜的環抱,便使用無數發光的燈,奔馳的車,聒躁的叫喊聲,讓夜遠遠地守在城市的外麵,傷心地望著一群不歸的孩子。正如一隻愛莫能助的老母雞,看著自己孵出的小雞麵對危險,而無力張開自己的翅膀。
我正是綣縮在夜的翅膀裏靜靜地諦聽,我分明聽到了房子的呼吸,那是夜的聲音麼?有些沉重,又有些輕柔,忽遠忽近,仿若一個不知愁滋味的青蔥少年的夢囈,那是對一個窈窕少女的真情傾訴。又仿若是母親正在哼著千年民謠牽引著幼稚的我進入夢鄉。夢境中恍若置身在鄉下的老屋。
鄉下的房子也會呼吸。
我鄉下的老屋相守在遊港河的岸邊,站在屋後的二樓陽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河水平緩地流淌,不動聲色。不時有潔白的河鷗在水麵上劃出一道悠閑的弧線。隻有在梅雨季節,幾場暴雨像一個潑婦似的罵了一通後,河水便陡漲起來,像是受了潑婦的委屈,心有不甘,躁動著,卻不敢去打她一巴掌,隻是憤怒地拍擊著河堤。我喜歡這河,我的童年與少年就是在這條河上長大的。
我家的老屋隻是一幢簡單樸實的房子,二層樓,紅磚青瓦。木門木窗,一幅和睦安閑的樣子,像是我的老祖母,一臉平和的笑,正如她一輩子的人生全部折疊著放進她臉上深深淺淺的皺紋裏,直到我四十不惑之年,我終於讀懂了那就叫滄桑。如今老祖母早已安靜裏躺在老家熟稔的泥土裏,守望著那一片山巒。正是這片泥土讓她的一生中充溢著山鄉的馨香與苦難,也讓她的一生平和的日子在泥土裏開花,結果。每年清明,我們都來到祖母的墳前,已是綠草茵茵,那是她對我們的探望發出的親昵。
父母已是花甲之年。他們曾生活在鎮上的房子大半輩子。父親是鐵匠,母親後來在鎮辦企業打草帽。天天清晨,父母親就出門上班,我們去學校讀書,房子就是一把鐵將軍把門了。記得年幼時,沒有電視,一到夜晚,父母總會早早地睡去,一天的勞累都在夜的懷抱中衝刷得幹幹淨淨,連同身體的疼痛,都被黑夜一並帶去。天亮了,夢醒了,父母又要開始執犁握鋤。他們把所有的勞累都留在房子裏,一天一天,竟壓抑得房子的呼吸日益沉重。
我們兄弟姐妹都是無知的。我們留給房子的是青春的快樂,當然也有苦難,還有煩惱,更多的是春天般色澤的夢,溫暖。夢醒,我們的每一天竟是如此生動。
如今我鄉下的房子已老去,正如我年邁的父母,蹣跚在時間的軌道上喘息。
房子見證了我們的一生,從呱呱墜地,到丫丫學語,到青皮少年,再成家立業,撫育孩子,直到年老體衰。房子給予我們有太多的溫暖,讓你銘記讓你棲息讓你相守。
任何一幢不起眼的房子,但它依舊有著一個溫情的名字——家。所有的房子,都是一個人的家,溫暖著一家人的每一個日子,春夏秋冬,季季常存。不管有多遠,家,永遠讓你掛牽。房子不會漂泊,但他深深地懂得漂泊人的心,他讓每一個漂泊在外的遊子惦記著,隨時溫情地接納著漂泊的人歸家。
回家,對於漂泊的遊子們是一個多麼生動的名字,溫馨得讓你熱淚盈眶。
有時在漫長的恬燥的日子,房子會讓你平和,既是在長長的夜晚,當你無法入睡時,你就會傾聽到房子的呼吸,甚至與房子作深刻的交談,傾聽中,房子會讓你學會思考。交流中讓日漸成熟。
人的生生息息,也滋育著房子,房子是有生命的,它懂得生氣,知曉感恩,它對善待它的人會保佑他們一生平安。每一個都要學會感恩,心存感激,感謝房子給我們一生的庇護與蔭涼,是他遮擋了烈日,阻止了狂風,還有雷電與冰雹。他讓我們平安地度過了一生,或許你的一生中的苦難也不過是大海中的沙粒,有時你可以咒命運,但正是命運讓這個世界精彩斑斕,讓社會充滿五彩繽紛。
其實,傾聽就是一種最好的思考,在聆聽中得到靈魂的升華,讓生命之水愈發澄清,在歲月的長河備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