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看看。”她又催促我,自己卻躲得遠遠的,仿佛裏頭裝了一條餓了許久的毒蛇。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惡狠狠的說,我不管身後有多少耳朵在聽,也不管一會兒這話會怎樣被以訛傳訛的說給夫人。
南星來不及製止我,隻好歎一口氣,輕聲說,“打開吧,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寄人屋簷下,如何不低頭。
我咬緊了唇,生生的吞下這口怒氣。日後,必將今日所受之氣化做烈焰,燒了你們問夕宮的瓊磚玉瓦。
十指掀了八角雕花的蓋子,上頭是青花白釉的大碗,碗裏有一片墨綠的荷葉,油汪汪的,裹著個什麼東西。
看品相大約是叫花雞。
我端出了大碗,觸手還是騰騰的熱。扯開荷葉,裏麵包著的,果然是肥嫩鮮香的整雞。荷葉的作用就是裹著香味防止流失,現在扯開了荷葉,一股濃香撲麵而來,讓人垂涎欲滴。
這味道,做的可真是正宗呢。我嘴角上挑,一抹冷笑掛在臉上,叫花雞,以菜喻人,嘲笑我來曆不明的身份。
打開第二層,是一盤白嫩嫩的豆腐,碼的整整齊齊,既沒有湯汁也沒有佐料點綴,端出來,竟是涼的。
豆腐也可以做涼菜?用小蔥拌了做個一清二白不是更簡單?
第三層是兩個扣在一起的碗碟,下頭是碗,上頭是碟,花色相似,渾然一體,倒讓我覺得,裏麵裝的東西或許還沒有這套碗碟值錢。
伸手拿出來,溫度燙的像是剛剛離火的鍋子,我險些把它灑在桌上。香味從碗的縫隙裏溜出來,聞著像是丸子之類的東西,卻又古怪。我皺緊了眉,這味道,怎麼還有些熟悉。
最下頭是一盤普通的糕點,糯米皮裹著紅豆沙,沾著一層炒香的白芝麻。
驢打滾。
我有些想笑,問夕宮如此文雅詩意的地方,也會做這樣粗俗的食物?
“真是豐盛呢。”南星的誇讚,聽來著實勉強。
我沒有接南星遞過來的竹筷,一手撕下一隻雞腿,弄的滿手油光,大快朵頤起來。像極了十年前的我頭一次吃叫花雞的模樣。
——
“這簡直是人間美味啊!”我嚼著肉塊,跟身旁的關老乞由衷的讚歎道。油光混合著臉上的泥土漬,髒的一塌糊塗,眼睛裏卻是喜悅的,依然是向往著藍的天,白的雲,高歌的鳥兒。
“丫頭,下回偷個肥點的雞。記得要跑快點。”身邊的老乞丐抓了一把泥土,蓋在小腿的傷口上。黝黑的皮肉瘦骨嶙峋,被人打的皮開肉綻。
大地上綿軟的土就是乞丐最好的傷病藥。
“我跑的可比你快多了。”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混的反駁。
“嗬嗬。”老乞丐眉眼慈祥,在夕陽下,仿佛我的親人。
——
“問夕宮的廚子果然好手藝,這叫花雞做的真是正宗。”我對南星眼睛裏的疑惑視而不見,語氣裏是誠心誠意的稱讚。她沒有經曆過我的事情,自然也不會懂在若幹年後一種熟悉的味道,怎麼就會讓人紅了眼眶。
隨手掀開蓋的嚴實的碗碟,碟子底上描著一尾紅彤彤的魚,生動俏皮。碗裏裝著的,是一顆圓潤的獅子頭。
我問南星討了湯匙,小心得切下一角,入口即化,湯汁濃稠。味道,味道……我不敢再細嚼下去,抓起桌上的白水匆匆灌入了腹中。
狗肉丸子。
心裏猛的一陣刺痛,是說我上不了台麵嗎?
以前挨餓的時候殺過一條狗,冬日落雪的街道上它同我一樣餓的奄奄一息。現在想想,賣毒跟殺生是沒有什麼本質區別的,全是為了生計。
“不合口味?”南星看看碗裏誘人濃香的獅子頭,又看看我略帶驚恐的臉。
“你何不試試,狗肉獅子頭。”我麵無表情的把碗推到她跟前,想看她是如何被嚇得花容失色。
“狗肉煮來吃最美味,再多放些辣子,用生蒜汁澆了……”她咂咂嘴,仿佛已經吃在口中,勁道的肉絲在唇齒間勾結,被牙齒碎成肉糜,美美的吞入肚中。
這茹毛飲血,冷麵無情的妖精!
“快嚐嚐這豆腐,晶瑩剔透的招人喜歡。”她笑笑,用筷子挾了一塊想送到我碗裏,卻不想滑溜溜的夾不結實,手一抖,豆腐掉在了桌子上摔了八瓣,裏麵的餡料緩緩的流出來。
木耳香菇,還有絲絲的熱氣,一黑一白,對比鮮明。
我關鵲在中原也算是半個叱吒江湖的人物,何時受到過這般的淩辱!她這意思,分明是指桑罵槐,說我淳樸的外表下生了一顆肮髒醜惡的心!
我一掌狠命的拍在桌上,冷冷的盯著麵前一張張震驚的臉,現在,我隻需要把我懷裏的血落無痕偷偷的倒進湯鍋裏,用勺子慢慢攪勻了,這問夕宮上下百餘號人,統統都要以死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