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候,他時常會在夢裏撞見一位奇怪的畫師。
那畫師有些胖,但沉靜如水,似乎飽含滄桑,他對他喊:“君寒,跟我走。”
他竟懵懂無知的尾隨前行,一直走到無名的河岸邊上。
畫師自己先上渡船,然後才問他:“願意跟我過去嗎?”
他舉目遠眺,望見彼岸繁花似錦,如春似畫。於是點頭。
畫師又問他:“你真的決定了嗎,還有什麼無法割舍的嗎?”
童稚的心總會在踏上渡船那一瞬,棒喝警醒。
我要回家。
他想了想,轉身往回跑走,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
父皇答應要給我這世上最厲害的蟋蟀將軍。
他總是在這時醒來,有宮娥婢女及時端上消暑的蓮子湯粥。當湯匙載著甜味含在嘴中,心裏卻水般溢滿莫名悵惘。
彼岸未知的風景在蠱惑著他。他真的很想過去看看,好滿足他的好奇。
那時他大概隻有六七歲,是君王最年幼的孩子。可他並不像大哥那麼愚笨無知,也不像二哥那麼輕佻浮華。他從小就有安靜隱忍的品格,君王視他為儲君培養,雖鞭策嚴厲,亦寵愛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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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掠過繁華的城池,迷失在空無一物的蒼穹裏,再從遠處傳來隱約的呼響用來回應。
腳下輝煌的燈火籠罩著依舊滿目的熙攘,隻是這景象、這聲音從高處聽來有點兒模糊,因而顯得不太真實。當一縷光線塗抹在香氣彌漫的閣樓上,有一道纖瘦的背影正對著窗欞,發梢反握,凝思之間,還玩弄著那一頭如瀑般的黑發。
時間悄悄流逝,歲月仿佛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一如桌邊盆栽,有芬芳,裏邊牡丹開得恰到好處。
記憶裏所經曆的那些故事總是容易褪色進而變淡,然後被時光悄然抹去好一些細枝末節,隻好借由曾經的物件來鐫刻,閑時一件件摩挲,就好像過去的情景又在眼前一幕幕綻放,帶動著情緒起伏於胸腔,積蓄在心口。
那雙纖纖小手忽然撚起桌邊的團蒲扇,細細凝望,透過淺淺薄紗的那張麵孔似曾相識,也許幾個輪回以前,我們也曾在夢裏見過?
她叫做伊若,在這個龐大而落寞的城池裏生活了二十二個年頭。
二十二年前,有一個畫師對她說:“你想要的一切都隻是流沙,你抓的越緊,它就消失的越快。”
於是,老去忽然就變成一瞬間的事,就在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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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一些後,他不再做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雲遊畫師也被他漸漸遺忘,封塵在腦袋的河裏再不被記憶。
父皇為他請了全國最好的老師,他腦海裏現在唯一的專注是不負父皇之冀。
他暗暗露出變得崢嶸的獠牙。凡聽說哪裏有絕妙詩賦,他定不遺餘力讓人找來拜讀;凡聽說哪裏有驚世之畫,他必不惜萬金張羅收集珍藏。
有一天,身邊的侍從告訴他,城裏出了一名叫‘伊若’的才女,容顏情賦聞名流傳,詩詞水墨亦令人驚歎。
他隻是笑笑。
古往今來,多少傳聞言不屬實,難負盛名。
直到某一天,他無意看見流傳民間的一幅《空穀幽蘭》,當即驚豔不絕,於畫境意味裏流連忘返。
伊若。
畫卷落款處的兩個墨字被他深深刻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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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習慣孤獨的人而言,喧鬧是種懲罰。寂寞太久,總會讓人變得安靜和沉默。但她仍舊選擇回到這個城池,隻為透過傍晚薄薄的天際雲霓,在接近黑暗蒼穹的時候,可以遙望到那座廢棄的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