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逛夜市。”夏小橘說,“毛豆,羊肉串,麻辣小龍蝦,鹽水菠蘿……”
“你那是夜市還是消夜?不怕再鬧一次痢疾啊?”陸湜禕揶揄,“等你回主校區我和你一起去,免得沒人送你去急救中心!”
隨後一次夏小橘進城,便參與了陸湜禕寢室的消夜活動。在路邊大排擋要上一盤毛豆,幾十串羊肉,兩份麻辣小龍蝦,若幹紮啤。水水在小橘麵前擺了隻玻璃杯:“我們一人勻你一口啤酒吧,光吃肉很膩的。”她緊緊捂住杯口,頭搖得像波浪鼓。
“不喝酒也行,把這個消滅。”陸湜禕從隔壁水果攤拎了削好的菠蘿。
“沒泡過鹽水吧,吃這麼大的菠蘿,嘴巴會木掉。”夏小橘咋舌。
“那就喝啤酒。”水水又來奪她的杯子,鬼鬼地笑,“以後還要經常參加我們的集體活動呢,不鍛煉鍛煉怎麼成?”
“來三個烤翅。”爭搶中,蕪雜的聲音掩蓋不了旁邊男生的話語。
“不要辣,少放鹽。”他又補充。
“知道了,老規矩。”攤主拉長聲音,“還是你吃兩串外加一串皮,她吃肉。”
“是啊,吃得都長在這兒了,”男生拉高衣袖,“大熱天,一身雞皮疙瘩。”
女孩嗔怪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誰剛才還說,全力支持我減肥的?”
他們站在路燈下,路燈昏黃的光照在臉上,兩個漂亮的年輕人,一樣修長的身影。隔著燒烤攤繚繞的煙霧,麵孔有些模糊。夏小橘一分神,杯子被水水抽走,倒了大半啤酒。
那一天夏小橘喝了兩大杯紮啤,自認為毫無醉意,就是開始話多。林柚拉她去自己寢室住,她還揮手,說沒事兒沒事兒,我還能趕上末班車。直到眾人問她過些天生日想要什麼禮物,夏小橘才意識到自己喝多了,因為她打了個嗝,大聲回答說:“好大好大好大一隻Snoopy。”程朗就坐在對麵,專心剝著小龍蝦。
Snoopy代表什麼,他不知道,他全都不知道。芒果布丁是誰,或許他早就忘記了。
夏小橘猛然起身,感覺滿腹涼意忽地衝到頭頂,打了個哆嗦。“不行了。”她擺手,“我必須睡覺了。”必須要閉上眼睛,將他看她時的溫柔目光屏蔽在腦海之外。
因為是周末,寢室裏的北京女孩回家去了。林柚安頓夏小橘在自己床上躺下,說:“這樣我還放心一點,免得你半夜起來吐到人家床上。”
“關鍵那是上鋪,會變成天女散花喲。”夏小橘學櫻桃小丸子,呼呼呼地笑。
“你好惡心。”林柚正在洗毛巾,用指尖沾了水撣過去。她換了米白色的寬大睡衣,背後印著一隻大大的米妮。長發用鉛筆隨意地盤在腦後,散下幾綹來,垂在纖巧的臉頰旁。她洗好一條毛巾,塞在夏小橘手裏:“喏,擦擦你的小花臉。”拿起盆去換水,還輕輕哼著歌,似乎是“我愛洗澡烏龜跌倒”。
“看到你又這麼開心,真好。”夏小橘把毛巾搭在額頭上,“而且像個小孩子似的。”
“她們也都這麼說。”林柚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原來我一點都不喜歡那些沒事兒就撒嬌的女生。其實,你在大土麵前,也很像個小孩子呢,沒發現麼?”
“啊?是麼,嗬嗬。”小橘笑了兩聲,轉過頭去。床頭書架上,一張合照在暗影裏看不清,隱約是漫天飛雪,穿成北極熊一樣的兩個人。毛巾啪嗒地掉在枕頭旁,她飛速拾起,索性蓋住整張臉。沒有人給她一個擁抱,隻好雙手環住肩頭,用力地抱緊自己。
第二天林柚一大早就去排練,給夏小橘留了飯卡和字條,讓她晚上務必留下看演出。“回到舞團的第一場公演,一定要給我打氣喲!”
在練功廳,林柚高盤的發髻有烏色檀木的光澤,淨瓷一般光澤無瑕的臉龐,她下巴微揚,脊背挺直,右手輕搭在把杆上。晚春夕陽映出少女苗條纖秀的剪影,一直流淌到夏小橘腳下。“底子就是好,這麼快就變回美女了。”黃駿站在她身邊,嘖嘖讚歎。
“前不久不知道誰那麼刻薄,說人家難看!”
“是麼?誰說的?怎麼可能啊。”黃駿佯裝無辜,“夏小橘,物以類聚,你的姐妹可都是美女。”
“少來,想溜須去別處,我才不吃這套。若是你借機揩油,”拽過他的胳膊,“哼哼,以後就別想在道上混了。小心掰折你的指頭!”
“揩油,那也要拿程朗開刀啊!”黃駿笑著,拉過程朗的手指,塞到夏小橘的手心,“掰吧!”
人家是名正言順,算什麼揩油。
她想張口答話,卻找不到合適的語氣,似乎無論怎麼說,都透著一股哀怨和尖酸。於是不做聲,衝黃駿揚揚拳。
黃駿跳開,拍拍程朗:“沒買束花慶祝演出成功?”
“太高調了。”他搖頭,“她說……”
夏小橘無心再聽,推推黃駿:“我先走了,路遠,太晚回去不安全。”又轉向程朗,“和林柚說一聲吧,她一定是最棒的!”
“不等大土了?”黃駿喊她,“他們年級籃球賽一完就趕過來。”
她沒轉身,揚起手來擺一擺。身後傳來黃駿的大笑:“還是你這就趕過去給他加油啊。”
從練功廳出來,到校門和操場是兩個方向。想著大土看到自己出現在觀眾中,汗水淋漓的臉上會有如何的表情,一定是瞪大眼睛,瞬間的驚喜,然後又收起笑容揶揄她兩句,說什麼運氣不好的人在這裏影響我發揮,夏小橘忍不住輕聲笑起來。剛剛向操場挪了兩步,又覺得心情沉重,似乎大土是自己不快樂時藉以依托的替代品,如此曖昧的態度,對他總是不公平。於是折返回來。
可是,普通朋友難道就不能去加油麼?心底無私天地寬。夏小橘想:“對啊,我們起碼是好朋友啊,難道走了也不打個招呼?”
向著操場走了不到五米,又停住腳步。“不對,不對,夏小橘,你清楚的很,在他心中,你不是普通朋友那麼簡單。”
如此天人交戰,她就在樓前反反複複踱來踱去,直到眼尖的阿木大喊一聲:“小橘燈,怎麼不去給我們加油?!”
三五個男生剛從街角轉過來,高高的個子,像路邊挺拔的楊樹。
“怎麼這就走了?”陸湜禕問,“今天可是你小姐妹揚眉吐氣的日子。”
“太晚了,今天一定要回去,明天八點還有課。”
“你們那個山溝呀,是不大安全。我送你去車站吧。”
“不用了。”她飛速拒絕,“呃,那個,出這麼多汗,會感冒。”
旁邊的男生們竊笑:“看,到底是女生,多細心,多體貼啊。”
“你,你,你……”夏小橘大為尷尬,一個個指過去,“唉,臉上花的,都趕上京劇臉譜了。我走了,不和一群髒猴子站在一起。”
她大步離開,男生們不知說了什麼,爆出一陣大笑。夏小橘回頭,望見陸湜禕拿籃球在水水背上砸了一下,嘴角卻噙著笑意。她忍不住微笑,刺痛而緊縮的心也平靜下來。
(6)夏小橘的生日恰好趕上期末考試,於是和同學朋友們商量好,推後兩個禮拜過農曆生日。陸湜禕的賀卡如期而至,寫著:“夏天的小橘子,轉眼你一字頭的年歲也快到尾聲了。回想從前,所有和你熟識的人,生活都會因你而充滿陽光,然而我與你分享的隻有可憐巴巴的四年而已。有很多次,我都希望時光停留在某一刻,哪怕短些也好;可是無奈得很,它隻會無情向前。好在青春還有大把時間,讓你實現所有夢想。”
她讀完一遍,扔在一旁,摸出第二天要考的鄧理提綱來。看了三十分鍾,眼睛還是直勾勾盯住第一段,於是將卡片撿回來,仔仔細細再讀一遍,要從字裏行間扣出些蛛絲馬跡來。總於忍不住,給邱樂陶打了個電話。
“難道還要我解釋給你聽?昭然若揭麼!”對方剛考完一門,還有閑心應付夏小橘敏銳細膩的少女心思。
“但他如果真的表明,我也好做一些。”
“怎麼好做?你現在也可以順水推舟呀,立刻回封信,就說我願意和你分享青春的大把時間。”邱樂陶咯咯笑起來,“這就是他的夢想吧!”
“你知道,我是說,如果他的態度再明朗一些,我還好說‘沒可能’。現在寫這麼含糊的話,我想拒絕都找不到切入點。”
“拒絕?你不會還對Snoopy……你明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心裏還是會很牽掛,又不敢多想;見到他還是緊張,又不敢抬眼看。樂陶,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拿另一個男生當替補,對他對我,都不是好事。而這麼拖下去,我覺得,太對不起大土了。”
“周瑜打黃蓋,你沒有用槍逼他呀。”樂陶歎氣,“你呀是理智的人,我們是感性的人。理智的生活多是喜劇,不過不容易盼。”
夏小橘笑:“真的麼?不容易盼就不容易盼吧,我寧可要一個來之不易的喜劇,也不要一個又一個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