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慶淡淡地說:“隻是小傷,現在也可以彈給你聽。”
葉允寧暗暗後悔自己的多嘴,隻是看到南慶坐上琴凳,一臉肅穆的模樣,心覺已經來不及阻止,便也隻好隨他去了。
疼痛的感覺隨著手指的張弛而時輕時重,可是他卻在微笑,隻是笑著笑著,笑意便又化成了淚水,滴落在那根孤獨的琴弦上。
那是她曾在他窗前偷聽他彈奏的第一首曲子。
那是他為了她而重新編曲,陪她一起練習吉他的曲子。
原來一切都已經注定了。他能吸引他全是因為這首《簷前雨》,那是江淮的曲子,他借了這曲子的光才有機會接近她,從根本上說,他是因了江淮的緣故,才能認識她,所以,她今天回到了江淮的身邊,他也沒什麼資格好抱怨了,不是嗎?
葉允寧流著淚,按住了他握著搖杆的手:“哥,別彈了。你睡吧,我也回房去了。”
他點點頭,卻跟著她走出房門。她不解地勸道:“哥,我認得客房的路,你不用出來。”
南慶也覺得自己十分可笑,可他還是告訴了她:“我想去明藍住過的臥房睡。”
南慶拖著腫脹的腳踝,慢慢爬上了樓梯,阿勇和允寧都木訥地看著他,誰都覺得不妥,卻誰也不敢阻止他的固執。
明藍聽到電話鈴響,接起來卻發現是江淮打來的內線。
“我是想問你,你明天有沒有興趣陪我去海邊看日出。”江淮的聲音並不特別熱切,可是卻很溫柔平靜。
她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這個要求,心底倒是既意外又高興。“好啊,我起床後就來叫你。”
她知道他一個人無法完成起床轉移到輪椅的動作,已經打算好了明天早起去他房裏幫助他起身,卻不想說破了讓他難堪。
“好。”江淮的聲音裏有笑意。
天還沒有亮,明藍便已經洗漱完畢。隨後,她走進江淮的臥室。
他睡意還未消,隻是泛白的天光和明藍的腳步聲已經讓他睜開了眼睛。
“還起得來嗎?”她彎□柔聲問,“如果困的話不要勉強,睡眠要緊。”
他眨了眨眼皮:“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怎麼好反悔呢?我還特地看了今天的天氣預報,我想,會有很美很美的日出的。”
“嗯。”江淮肯主動提出公事以外的外出,實屬罕見,明藍也不想錯過這個可以鼓勵他出門的機會,慢慢搖起床頭,仔細觀察著體位變化中他的神色變化,直到確認他狀況OK時,她才放下心,替他圍好腰托。
江淮在盥洗室裏對不放心地看著自己的明藍扭頭笑道:“我現在用牙刷用得可好了。”
明藍道:“嗯,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你一定會恢複得更好的。”
他們終於來到了海邊。
那縷金線仿佛醞釀了許久才從地平線上躍出來,緩慢地露出了弧度,又漸漸成了一個圓。
海水像是飄著無數被打散了的玫瑰金箔,與彩雲爭輝,隻有遠山如黛,樸素莊嚴。
明藍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南慶曾和她走在同樣一片海灘,看著這滿目彩霞,交換著彼此的心事。
回憶裏,他的樣子真誠而可親,如果是演技,那未免太無懈可擊。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人的真實情感都可以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痕跡,難道是因為南慶失明,所以才令她反而不能看穿他的內心嗎?
“明藍,”江淮說,“你在想什麼?”
她抱歉地低頭道:“我想起了南慶。我和他也曾經在這裏看過日出。可是我現在已經不知道,那個我們一起看日出的早晨,他的心在想什麼。”
“明藍,”江淮說,“我已經給你訂好了明晚回國的機票。”
“這麼快?”她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我想回國?又怎麼知道,我想去哪裏?”
“我說過,隻留你一兩天。我買的票是回L市的,我記得你的父母都葬在那裏。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去祭拜他們,隻是過去礙於江家的感受,才一直沒有去。”
“江淮……”她沒有想到他的心思縝密到這樣的地步。他一直都比她知道的更為了解她,可是,她卻直到如今才真正看清他的心。這一生,她負他太多。
“我說過,你是自由的。任何人都有權給自己的父母掃墓,他們養育了你,對你有恩,你理當盡孝。”江淮頓了頓,很小聲很小聲地道,“可是,我希望你額外答應我一件事。”
她用目光詢問他。
“不管在此之後你預備到哪裏去,你接下來每到一個地方,我都希望你能給我一個電話或者一封電郵,又或者是一張明信片,讓我知道,你很安好。”海風吹亂了他黑色的頭發,也讓他漆黑的瞳仁邊緣變得微微泛紅。
“我答應你。”
兩天後。
阿勝打開車後門,緩坡漸漸伸展開,江淮的電動輪椅從緩坡上緩緩滑下。
這裏的遊人如織,從江淮的身旁經過的人多數都會回頭張望一眼。
畢竟,駕著電動輪椅來遊覽的客人,幾乎從未出現在會安這個小鎮上。
雖是二月的涼季,像他這樣穿著長袖外套,身上還搭著一條毯子的人也很少見。他的臉色有些憔悴,因為終日在空調房內生活、很少見陽光而變得更加蒼白,雙腿覆蓋在毯子底下,看不出情況,隻是大略看得出向一邊歪倒的輪廓,一雙手卻一望而知是殘廢的,特別是平放在大腿上的左手,已經有了攣縮的跡象。
阿勝跟著他,不時給他抹去額角的虛汗。
出門一趟,對他來說,從來不是易事。
所以,當他聽見阿勇向他報說那個坐輪椅的江先生來了的時候,他也著實吃了一驚。
他的心底甚至有一絲企盼,也許,陪他來的人,會是明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