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名字裏有個“霽”字,可是並不意味著霽洲之地下雨就下得少了。尤其是此時的江南,雖然還是早春,卻已是陰雨連綿。城裏的有錢人家抱怨著被褥發黴,出行不易,但是對於新鄭村這樣靠種田吃飯的地方來說,卻巴不得這雨一直下到春耕結束。村裏那座供奉著四禦帝君的小廟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香火不斷——老實巴交的村民們依然沒有搞清楚農耕節氣到底是歸哪位帝君管轄,但俗話說禮多人不怪,想必帝君們也是不會怪的。
今天也是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開始下起小雨,到快中午時才停歇。王老頭今天又犯了風濕病,隻能早早地打發兒子和兒媳去田裏幹活,自己則是搬了個凳子坐在門前編起了草鞋,他的婆娘則是在灶頭上忙著燒飯。聞著漸熟的米飯香,聽著孫子和孫女從屋裏傳出的念書聲,望著遠處的農田那一片片在雨後顯得尤其鮮嫩的綠色,王老頭覺著,自己這小日子還真是挺有滋有味。
就在此時,老王頭眼前一花,一抹白色闖入了遍染著綠色的視野。他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個穿著白色衣裳的人走進了村口,向著村中央走去。王老頭的家就在那個人的必經之路上,等到那個人越走越近,王老頭才把這個人看了個清楚。那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上下的男人,有著一張很是清秀俊逸的臉,起碼在王老頭看來,村裏的年輕後生沒一個比得上他的。身上穿的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長衫,頭上簡單地打了個發髻,典型的書生打扮——然後王老頭看到了他腰上的那把劍,愣了一下。
他之所以會愣神,並不是因為這把劍看起來有多麼名貴。事實上,王老頭去城裏的時候,還真沒少見過那些員外家的公子哥挎著把珠光寶氣的劍神氣活現地到處招搖。霽洲尚武,還經常能見到那些高來高去的劍仙,就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佩把劍來給自己增添幾分英武之氣也並不奇怪。但就算是窮書生,劍鞘總該包個皮吧?劍鐔上總該雕個花吧?劍柄上總該掛個劍穗吧?然而這些東西,在那把劍上都沒有看到,這才是讓王老頭發愣的原因。
劍鞘整個就是一根白木頭,別說包什麼蛇皮了,連漆都沒刷過,幾乎會讓人誤會是一根木棍。劍鐔就是一塊黑乎乎的鐵片套在上麵,劍柄也是由普通的白木製成,看起來簡直和劍鞘是同一塊木頭上截下來的。至於劍穗那自然是不可能會有,因為整個劍柄上根本沒有什麼地方是可以用來穿起劍穗的。這就是一個沒錢還想附庸風雅結果鬧了笑話的窮酸書生——王老頭撇著嘴給下了這麼一個定論。
書生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邊走還一邊來回張望,正好和王老頭看了個對眼。他笑了一下,走到王老頭的麵前,輕輕作了個揖,說道:“老丈好,可否打擾一下?”
盡管剛才心裏還在嘲笑對方,但看到對方一個讀書人對自己如此恭敬,王老頭還是慌忙站起來學著他回了個揖,說道:“官人客氣了,您說,您說。”
書生笑著擺了擺手:“隻不過讀了一些書,身上無有功名,不必稱我什麼官人。我姓莊,老丈叫我小莊便可。”
書生這樣的態度讓王老頭很是受用,卻還是拘謹地說:“不敢不敢,要不……我叫您莊先生吧?像是在村裏那學堂教書的韓秀才,也都是讓我們叫他韓先生的。”
書生正要答話,卻聽到王老頭的身後傳來一陣似銀鈴又像黃鸝的稚女之聲:“爺爺,我早說過了,韓先生不是秀才,人家是進士,當過官的!這個窮酸書生怎麼和他比嘛!”
隻見王老頭身後蹦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雖然也許算不上粉雕玉琢,但是那一張小圓臉也甚是可愛。王老頭忙不迭地向書生道歉:“小孩子家說話沒遮沒攔的,您大人有大量,別往心裏去啊。”一邊回頭豎起眉毛:“小兔崽子沒上沒下的說什麼呢!讓你們做的功課呢!”
小丫頭嘟起嘴不說話,反倒是旁邊傳來了一陣怯生生的聲音:“都學完了……爺爺,我和阿欣想去找先哥兒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