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總有幾片雪不時的飄落,櫻花樹下站著的他,長劍刺進胸口,然後墜落在地上。劍豎直插入地麵,濺起幾片花瓣。他也應聲倒地,樹上一片櫻花花瓣正在凝望著唱歌。
雪吹來,與櫻花一起撒落。不久,蓋滿了他的身子。
他是劍客,仗劍天涯,四海為家。孤狼與他夜作伴,蒼鷹一唳,月下影斜流海飄。披風與風同舞,眼眸殺人如尖刀。
風亦飄飄雨亦瀟瀟何日歸家洗客袍,他無家可歸。
或許也可以說有家,七月十五就是他的家。那是一個殺手組織,他是那裏的金牌殺手。
大漠孤煙,他在如血殘陽下邂逅了一個女孩子,風把沙子吹起來,落下到臉上。明明是風,卻像他的劍一樣尖。似乎一用力,就把他的臉割破了。
他的使命是,殺了她。
她的使命是,殺了他。
夕陽西下,背影拉長了他們的距離。兩把長劍風中亂舞,就像纏繞在一起,互相搏鬥著的兩條長蛇。飛快的兩個身影一上一下,衣裙飄飄。今天是什麼日子?哦,對了,祝我的第五百一十九個祭日快樂。
霹靂,雷火。刀劍神奇又輕巧碰撞在一起,流暢地交織著。
那長劍似乎快得能劃破長空,把時間一割兩段,直逼向他的對手,她措手不及隻能側身一閃,隻是這一閃,使她重心不穩,要摔到地上。
一隻手伸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抓住,沒有摔倒。
起身,原來是他的手。但是為什麼,他明明是一個殺手,手卻那樣溫暖。還是因為在沙漠中,燥熱的氣候使他的手變得溫暖如春。
不,這不科學。
她從來沒有感受到那樣的溫暖,在遇見他之前,她從沒有觸碰過那樣溫暖的手掌心。
“殺手不應該有思想,為什麼要扶我?而不是殺了我?”
“在我扶你的瞬間,你一樣可以殺了我,你為什麼不是殺了我?”
她沉默了,是的,在他拉住她的手瞬間,她本可以殺了他,隻需要把劍輕輕刺入他的胸口,任由血流出胸口,飄飄灑灑,然後隨風消逝。就這麼簡單。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他也不是。
他從小就希望有那麼一個女孩,赤著腳與他一起在海邊戲水,他希望他可以保護那個陪他戲水的女孩,永遠永遠。今天,他想他遇見了。她並不漂亮,卻有著讓人心疼的美麗。她的臉冷若冰霜,一笑卻像娃娃一般天真無邪。
他的家在海邊,他也不知道。隻是從七月十五白月殺手口中得知的。那時的白月殺手是他義父,義父說什麼,他就聽什麼。義父說,他在海邊做任務的時候聽到幾聲啼哭聲,然後就撿到了他。風把大浪卷起來,摔到岸上,他哭得越發厲害了。
義父武功高強,他把畢生的武功全部傳給了這個海邊撿來的孩子。
他不負眾望,又天賦異鼎,武功反而趕超了他的義父。但義父卻總是說,孩子,你不適合做殺手,因為你還有心,你還有感情。
他說他沒有,他以為他沒有。
他想如果他沒有被爸媽拋棄,沒有被義父撿到,沒有變成這樣一個殺手,或許他現在應該和同伴們一起在海邊戲水,捉魚蝦。太陽落到海平麵下之前,他們回家吃飯,母親做的飯菜或許很好吃,最起碼要比七月十五的殺手餐好吃……
但是沒有如果,他就是被拋棄了,就是被一個殺手撿到,就是變成了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
他恨他的義父,他為什麼是個殺手。他為什麼不能普普通通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於是他殺了義父。雖然有些下不了手,但是他的恨總算得到了宣泄。再加上,這本來是七月十五舵主的意思,他是個殺手,殺人就是他的使命。他服從了舵主的請求,因為他是個金牌殺手。
義父躺在地上說,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錯,我的。
血就在那年邁的老人身下麵擴散開了,慢慢地彙聚成一條水流。義父說,孩子過來,讓我最後再親吻一下你的額頭和眉毛。他突然有些心痛,心隱隱作痛。他以為自己是已經沒有心了,但是他還是騙了自己。
他慢慢走過去,俯下身子,義父的嘴唇中不停的湧出血來,仿佛是開了一朵鮮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他的額頭上和眉毛上留下兩個血唇印記,義父親吻了他以後,永遠地閉上了眼。
義父最後說:“有些事,你終將會明白的。”聲音虛弱,卻慈祥無比。
然後他站起來,離開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流到下巴,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他沒有哭,他隻不過是在平靜地流眼淚,他覺得自己沒什麼可哭的,哭是一個人懦弱的表現。
血,最終流成了河。
現在的白月殺手是他,他必須無條件執行舵主的命令,然後拿別人想都不敢想的高價工資和賞金。
他想,如果有下輩子,他一定不要再做殺手了。
眼睛迷離中又找到了焦點,他發現他一直在這個沙漠中,旁邊是那個他覺得他應該保護一輩子的女孩。那個女孩也是殺手,但是她像自己一樣,還有心。
他覺得那個女孩是值得他用生命去保護的,他不願意再打下去。他們的劍碰撞在一起,不再動了。他凝望著她,她臉上泛起一圈紅暈。
她的衣裙在沙漠中的大風吹撫下飄舞著,束帶也向身後飄舞著。她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做錯事情的孩子,她低著頭,生怕被人看到她臉上的紅暈。
依然是殘陽如血,大漠孤煙。隻是他們兩人心裏,花開遍地。
——那麼,我們不要再打了吧。
——當然,你救了我,你做決定。
他臉上依然冷漠,提劍,轉身就走。夕陽的照射下,他帥氣無比。她似乎想說什麼,動了動嘴。
她最後還是說了。
“稍等一下……”
他停住了腳步。
“我……謝謝你救了我”
“沒關係的。”
“那……我和你同路吧。”
他們都沒有家,所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他同意了她這個請求。
太陽赤裸裸地直射下來,沙子反射出晶晶點點的光,他們一邊踏在這柔軟的沙子上,華光似水流年。
十三年過去了。
十三年,他們結了婚生了孩子,隱居在一個街市裏,那裏每天有許多人在買東西,然後討價還價,最後雙方達成一致後付款。
那裏太陽似乎從來沒有降落過,從早到晚,他們一直覺得很歡樂。他叫江如風,她叫林月。他的兒子叫江星辰。他想兒子像星星一樣。
他的鎮子上也會有馬幫,他會在夜晚穿白月殺手的蒙麵裝把他們趕走,但是他一直認為自己白天和黑夜是兩個人,夜裏那個白月殺手不是自己。
但是他盡管在夜裏是白月殺手,他也不會再殺人,為了她。
她說,如風你不要再穿白月殺手的衣服了,我們風平浪靜地過一輩子不好嗎?
如風每次都說好的,但在馬幫來的時候,他總是又拿起劍,換衣服。眼睛中,眸子又可以殺人了。
如風做任務得到的賞金和工資夠他們不用工作活一輩子,所以他們不用擔心經濟危機。
隻是如風把劍藏得很深,沒有馬幫的日子裏,他不會再拿出來。如風做起了一個平凡的父親,與孩子逗樂。
他們都已不再年輕……
曾經有幅畫,畫中,有個畫家在船上看著海做畫,海中有一個落水的人大聲呼喊,畫家畫下了那個落水人。
不用笑,救人不是他的工作,他要做的,就是畫好一幅畫,僅此而已。
殺手,殺手要做的隻是殺人,然後領取賞金。其他的,殺手不需要做。但是江如風與林月都不是那個畫家,也不算一個殺手。
他們知道,終有一天,他們會因為他們做了不稱職的殺手付出代價,所以江如風每天活的格外小心。
他們沉默寡言,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殺手大都不是話多的人。
江星辰在不斷長大。他們兩個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一個殺手,他們想孩子安靜快樂地過一輩子。但江星辰卻從了父母的那個習慣,冷若冰霜,沉默寡言。
江星辰是一個很乖的孩子,他總是讓父母省了很多心。
川流不息的人群把他淹沒在其中,雖然是冬天,江如風卻滿頭大汗。
他回憶著剛才看到的那個手臂上紋著紅色月鉤的人,與那雙眼。那個月鉤,代表七月十五。紅色,代表他是赤月殺手門下的人。
他們是要做什麼?他們已經知道了嗎?他們會怎樣?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我佛保佑。
江如風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回家。他必須把這件事告訴林月。
一個背叛了七月十五的白月殺手,他知道是什麼後果。
家中,江星辰正無聊地下棋。林月正在弄吃的。一片溫馨的樣子讓江如風心情好了許多,但他仍然迫不及待地把林月拉進了一個房間。
“我看到赤月殺手組織的人了。”江如風說。他還是平靜了自己的心情,但口氣仍然無意中加重了許多。
這個消息使林月宛如掉入了冰窖,從頭涼到了腳。
她沉默了。
門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天本來就很冷,路人把身體蜷縮在厚厚的大衣中,奔跑著回家。街上人已不多了。
茅屋上也覆蓋了厚厚的雪層,雪無聲無息,下大了,就像飄羽毛一樣。從空中,輕輕地慢慢地,一層一層的墜落,與地麵融在了一起。一片安靜的世界。一點聲音也沒有,有時犬叫,聽的也會格外響亮。
大地一片安靜,安靜地像天。
林月走出了門,江星辰還在下棋。
雪正大,跑來一個女孩,十四歲左右,與江星辰差不多大。卻活潑無比,又喜歡鬧,活活的一個開心果。臉粉嘟嘟的,一身雪白色棉裙,與大雪天相印襯下,十分和諧。
“星辰,我們玩雪去好了。”那女孩說。
“我還有事,你先去吧。”江星辰一個人下著棋,不知道琢磨了什麼,鑽了進去。
“哎呀,跟我去吧,下棋沒意思死了。”女孩看到他不理自己,拉起了他的胳膊,往門外麵拉。
江星辰胳膊被拉得把棋盤上的棋子弄撒了一地,有些惱怒,手臂一甩,女孩摔到了地上。
“我說了不去,別來煩我。”江星辰依然冷若冰霜。林月看到,連忙來勸阻。
“星辰,你幹什麼呢,雪兒來叫你,你就去嘛。”又轉向雪兒,“雪兒,你沒事吧,回頭阿姨替你教訓他。”
雪兒說,沒事沒事,既然星辰不去,那我就陪他下棋吧。
那這樣啊,江星辰,我用白子,你用黑子,誰都不許耍賴皮……
雪兒說著,江星辰就擺起了棋。
下著,下著。雪越下越大了。
江星辰是這條街最帥的男孩,自然有許多女孩喜歡來找他,但是天生的冷漠使他不喜歡那麼熱情。所以一般女孩來他家他都會生氣,然後把她們拒之門外。
但是雪兒除外。他允許雪兒來他家,雪兒也喜歡來找他玩。雖然有時候他也會衝雪兒發脾氣,但雪兒也總能容忍他。
雪兒名叫梨雪,是街市上賣梨花的夫婦的女兒。雪兒經常幫父母賣梨花,而且心靈手巧,也幫媽媽做梨木梳子一起賣。梨木梳子很好賣,所以他們家的生意一向很好。每當春天了,總會有一對夫婦和他們的女兒在街上喊:“賣梨花,賣梨木梳子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笑著。梨雪把梨花戴在頭上,有一種冰清玉潔的美麗。仿佛梨雪,就是梨花變的。
梨雪雖然不是最美的,但絕對是最幹淨的,幹淨地一塵不染。
雪畢,兩人依然下棋下的入迷。當然,一直是江星辰在贏。梨雪呢,雖然苦思冥想仍然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莫名其妙就輸了。
梨雪下棋專心致誌的,跪在那張椅子上不停地搖晃。裙擺也就隨著身體擺來擺去。
太陽落山了,梨雪才從棋盤中反應過來。
“我要回家了,明天再陪你玩吧。”
“再玩一盤吧,最後一盤行嗎?”
江星辰哀求著,但語氣仍然冷冷的。梨雪真的要回家了,江星辰隻好等她明天再來。
“我送你回家吧?”江星辰說。因為梨雪陪他玩了一下午棋的緣故,他特別喜歡和她說話。
梨雪看到他開心起來,自己心裏也甜甜的。
“好啊,不過玉姐姐不會生氣嗎?”
“申明一下,我和阿玉沒什麼的。”江星辰說。他們口中的阿玉是這個鎮子上最美的女孩,她們家是錢莊,所以從小就打扮地很妖嬈動人。
又因為家庭原因,阿玉被父母嬌慣著,若是得不到的東西,她總會想辦法弄到手。從小到大,很是任性。
雖然阿玉很喜歡江星辰,但星辰不喜歡這樣的女孩。
大雪畢,路上梅花迎風綻放。梅花間又有一株雪搭拉在上麵,風一吹,枝條上上下下搖晃著。雪也就從枝條上脫落下來,梅花更美了。
世界上總有一些地方是難以見到陽光的,比如七月十五。
雪花簌簌地下著,暗月山莊一片沉寂。有鍾聲從山溝的寺廟中傳來,一聲一聲。
星期日,天氣晴,陽光明媚,鍾聲定。有一蒙麵人騎馬來到暗月山莊,下馬敲門。這裏是七月十五的總基地,暗月山莊。
山莊中空無一人,過了一會又響起了鍾聲。那蒙麵人進了山莊,解掉了麵紗,走到正廳前……
——舵主,發現白月殺手的蹤跡。
——找準機會,下手。
——是!
——且慢,不許傷害孩子,我自有用。
——是!
蒙麵殺手重新戴了麵紗,騎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