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瀾瀾
雨季的濕潤已經隨著一片片深深壓下來的黃雲離開了,漫山遍野上鋪滿了飽滿欲滴的瀲灩花朵,整片整片的花海將蜿蜒隆起的小山包鋪滿著,遠遠望去美麗卻伴隨著一絲絲的沉抑。·我仰頭望著這邊深深鋪滿的花澗山巒,深深吸了一口氣,伴隨的是殘留著的濕季味道納入口中。
雨季,幹季。自從記事起便沉寂在這周而複始的交替之中,我站在狹長的三角地帶遠遠眺望著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故鄉。而舅舅說這裏便是我的故鄉,我出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呼吸在這裏,便有了這邊幹濕輪回中的靈性。當我還是個小姑娘,很喜歡在這美麗的花山之上奔跑,累了邊躺在花海之中,小小的我便以為這片花海是我的故鄉,直到十歲的時候,聽到一陣比雷聲還要尖銳的槍聲之後,年幼的我才知道這看似美貌的花海,竟然是通往地獄的埋骨地。很多人死在這裏,然後周而複始的養著花泥,之後培養出更加妖冶的花海。漸漸的,幼年的恐懼慢慢的融入我的靈魂,也是漸漸的帶著這些恐懼,恐懼將我依附。直到最後與我靈魂融彙成若有若無的陰冷,伴著成長便是麵部淺淺的一絲陰翳了。
舅舅常年在這裏種花,隻是他不是花匠。從我記事起便在一旁安靜的看著他,而這十幾年來,他也由原來的意氣風發,漸漸的變得蒼桑憔悴。臉部上縱橫的褶皺卻是依稀可以看到溝壑裏麵僅剩的白皙。曾經,曾經,舅舅也有白皙的皮膚,輕捷而瘦長的身體,隻是隨著這周而複始的幹濕交替,光陰不再了。
而在這二十年的生長之中,我卻是依然白皙的,無論陽光如何在肆無忌憚的雲層穿透到我的身上,我依然是那樣的白皙,白皙的影子映射在深褐色的湖水中,不是親切而是疏離。隻有當夜晚塗上黝黑的嘎啦油之後,才會同這裏的所有人一樣。也許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裏,我一直在等一個人,撐著拉巴的彎漿船,背著旅行包將我帶走。我知道那個人身體中流著同我一樣的血液。隻是每每夢醒我都看不到她的容顏。
大朵美麗得邪魅的花兒,像紅色的幽靈一樣,夜夜縈繞在我的夢魘之中。很多時候,我夢到自己手中拿著屠刀將這花兒一朵朵的斬斷,黑色猶如血液一樣的東西在黃褐色的石頭之上流淌,細細的蜿蜒成一條小溪。我望著這片遍山都是石頭的分屍場揚聲大笑,接著便是放聲大哭。
哭著哭著便看到了那天橫向穿來的內河,漂流之上那個背著行囊的女孩,鵝蛋的臉盤,白皙嬌嫩的皮膚,微微的泛著一些粉色,杏仁般的眼核,遠遠的向我招手,清醒而不似這裏的聲音,脆脆的在這裏回蕩。“我帶你離開。”
我眼中的淚水更加的恍若決堤的河畔一樣傾瀉下來。順著飄遊而上的內河向巴拉船追去。隻是越追越發現這筏子離我越遠。背著行囊的女孩緊張的向我伸出手掌。聲音急促的說著,“跟我走吧,回我們的故鄉。”
我的淚水已經與沒過身體的河流沾到了一起。陽光穿透過矮樓的低窗射到我的身體之上,輾轉一夜的濕漉漉已經我的眼皮泡著如核桃一般的腫脹。無論多少個夜晚之後,多少次聲嘶力竭的相聚於分別之後,我還是要麵對亞熱帶的晨光,封閉而幹澀的石子陸地。時光有時候是明媚的,將一些痛苦記憶抹淡,但是也會將心底的希望徹底放空。
每日早上都會有巴拉族的少年端著寬大棕櫚葉子的香米走進來。謙卑的仰著頭,露出一絲絲黑色的瞳仁,輕聲的說著:“小姐,請吃早飯。”
我恨恨的看他一眼,要將晚上所有的悲傷發泄出來,接著便是杯盤狼藉而散在地上劈裏啪啦的響聲。
少年惶恐的眼神讓我瞬間有些慚愧,我也不想這樣,之後那少年便會笨手笨腳將杯盤收拾起來,一邊還唯唯諾諾的道歉。我知道他沒有反抗的能力。舅舅在五年前曾經意氣風發的和我說道:瀾瀾,這裏的一切都是我們的,就連一塊石頭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