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光輝
多少年來，我們在屋簷下無所事事
觀察雨點，或頂著雨點浪跡街頭
猝不及防，就與愛情擦肩而過
多少年來，我們坐在時光的渡口
守望或者凝視，從我們身邊
飛過的一群群鴿子或一條條落滿陽光的清澈溪流
一
“如果不存在開始和結束，如果將來等待我們的隻是一個由無盡的白天和黑夜組成的數目，我們也就已經是我們將成為的過去。”
——博爾赫斯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正是初秋，我來北京，興奮地把臉貼在車窗上，看窗外的景致一個勁地變換，大片大片地荒蕪的平原，一塊塊整齊的枯黃的高粱杆，悠閑地踱著步的羊群，凝滯的、驚人心魂的黃河水，一眼無邊，高遠的，湛藍的北方的天……
我的南方，我的屋牆，我的丘陵，仿佛一瞬之間就離我遠去了。
北方，我終於來到了北方。
在一個曾經向往的城市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對於每個初到北京的人來說，或許都顯得那樣新鮮而迫切。這個城市像是一株巨大的植物，植滿了我們曾經的夢想，但當我們進入，發現，事實遠不如曾經所想象的那樣，我們曾經所期待或許僅僅隻是這座巨大的城市機器對我們的一次早有預謀的侵蝕。
記的在北京照的第一張照片，是站在天安門廣場上，穿了一件花格襯衫，米黃色的長褲，背著一個巨大無比的旅行包，茫然而空洞的眼神，鄉下人進城的模樣，一切顯的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而一年後的今天，仍然覺得自己是剛在這座城市落腳，仍舊能找到足夠多的理由來搪塞自己茫然無助的模樣和對身旁來回走動的便衣警察的恐懼與好奇，盡管我已對這個城市的每個大型超市了如指掌。
這一年來，去過很多的地方，所有外地人能數出來的北京的名勝，都像每一個初到北京的人那樣逐一探訪，仿佛每次都是失望而歸，而它們加在一起的經驗使我覺得我對這個城市很沒有好感和信心，盡管我對這種失望早有準備。
這個城市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胡同，曲曲折折地延伸進去，給人很神秘很陰森的感覺，喜歡用手觸摸長滿青苔粗糙不平的院牆，一麵透過鏽跡斑斑的鐵門去窺探裏麵的顏色，有老人躺在陽光裏安靜地入睡，有孩子在樹蔭裏孤單地用樹枝畫出各式各樣的形狀，或是有婦人悠閑地擇著一兩棵大白菜。他們安穩的神情使我一度決定，若是將來留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一定要找一處挺僻靜的四合院，在裏頭不緊不慢地打盹或抽煙。
二
我隻是這個城市裏的一隻潔白的抽水馬桶，佇立在某個角落，排泄與吸收。
我知道我的這個願望最後一定會像曾經的許多願望一樣落空。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有很多的夢想，像所有的孩子一樣，我們的未來顯得美好無比，而我們的任務仿佛就是玩著泥巴等著這些前途的實現，一點也不需要花費力氣。
那時候我想等我賺夠了足夠多的錢，我要在海邊買一幢房子，紅瓦白牆，周圍種滿刺柏和懸鈴木，還有綠的饞人的草坪。房子裏要有一個大大的浴缸，大的可以做遊泳池，廚房了有最齊全的餐具，房子們沒有其他的人，隻有我跟我的寵物，一條狗或是一大缸金魚，或是兩隻可愛的綠毛龜。晚上房子裏不用點燈，有月亮的時候，靜靜地坐在露天的陽台上胡思亂想，沒有月光，我點亮所有千奇百怪的蠟燭，晶瑩的燭油安靜地流淌，使我安眠。後來，我慢慢地長大，我在想我是否需要在我的房子裏裝上一屋子女人，她們會每天晚上跟我輪流做伴。我需不需要在房子旁邊經營一個小酒吧，收集世界上所有名貴的紅酒和最頂級的音響，而我自己便是最好的調酒師和調音師，有客人的時候，一塊在紅酒奇特的香味裏品味一段美妙的薩克絲或鋼琴或是其它的什麼樂器，沒客人的時候，就躺在沙灘上看雲朵蕩漾，海鳥滑翔，悠閑的日子卻不讓人發慌。
有很多個晚上，我趴在北太平莊的某個天橋上，默默地觀望來往的燈流，夜裏我分辨不出他們的神色和模樣，隻有一束束的車燈晃過，同那些霓虹燈一塊裝點這個古老的城市的夜空，不知疲倦，有時候我想他們是否在為了一個跟我一樣的夢想而奔忙，他們是否和我一樣，始終對這城市野心勃勃，時刻想象著某一天如同絢麗的煙花般劈裏啪啦升起在城市上空，讓所有的人瞻仰或豔羨，時刻準備著像螞蝗一樣吸幹生活的精髓，包括一切匪夷所思的秘密和幻想。
在某些鬱悶的夜晚，在某個公交站牌停下來，隨便地登上一輛迎麵開來的巴士，透過模糊的玻璃窗，望來往川流的人群，看每一個轉瞬即逝的細微的表情，快樂抑或痛苦的表情，他們是否跟我一樣，每一個行走的人，是否都有虔誠的目光。
坐累了，下車，不知身在何處，一直地走下去，那些刺骨的寒風，迎麵吹來，仿佛能聽見骨頭散架的聲響，一種讓人窒息而痛快的感覺，無法預料卻刻骨銘心。
沿著那條走過無數遍的步行街往前走，頂著一根糖葫蘆啃上半天，看著各種各樣買不起的東西直流口水，趴在櫥窗上看那些閃閃發光的物什，在刺目的暈眩裏做著發財的美夢，有很多很多的錢，能買所有自己希望買的東西，然後捧著一大堆東西行走在淡淡的陽光裏傻傻地笑。窮人的笑話啊，可是等到我有錢的時候我或許已經老了，坐著輪椅被人推著走在這條讓我垂涎三尺的王府井大街上指指點點，張大缺了好多顆牙齒的嘴說，這個，那個，還有那邊那個，我都要了，是一件多麼牛逼多麼令人傷春悲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