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陳大強舉著劣質的電筒左晃右晃,滿臉的胡渣雜亂無章,走了兩步就顫著粗糙的大手在保安值勤表上簽下一行歪歪扭扭的狗爬字。抬起頭,酒精勁兒直竄上腦門。
“哈、哈啾。”
另一個保安聽到聲音,衝著他笑了笑,黑夜裏八顆牙齒隱隱映著零星白光:
“大強啊,早叫你把那亂不啦嘰的胡子剃走,現在好了吧,長著長著都衝上鼻子了,這不,打噴嚏了吧。”
嘻嘻哈哈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幸災樂禍還是好心勸告,大強踢踏踢踏地走著,新買的皮鞋踩在堅實的地板上,他看了看周圍,伸手攏緊了衣襟。
走廊上的燈壞了六盞,隻剩下一盞奇葩在那裏戰戰兢兢地亮著,一閃一閃,忽明忽暗,兩邊是水泥牆,大概是先前室外下過雨,室內的牆壁也有點濕潤,空氣陰涼。
方才取笑他那人是一位五十歲的老人家,人稱李大爺,仗著自己尚算身健力壯就來大廈應聘保安員,最後與他一同被分派到大廈的最高層,這一層是無人區,放著公司廢棄的雜物,不多,卻殘。
陳大強昏著腦袋走S形路線,正當想象自己開著寶馬進五星級酒店,脫下外套遞給侍應的時候,突然在暈暈沉沉中聽到李大爺哎呀一聲,陳大強豁然清醒,連忙轉過身去看,卻壓根兒沒有人影。
“李大爺!咋麼啦你?摔著了?!”
吼了兩聲,聽不見回音。
呲啦呲啦。連最後那盞燈也啪嗒熄滅。
“李大爺!李大爺!”扯破了嗓子大喊仍沒有任何聲響。
生滿鐵鏽的大門凹凹氹氹地像剝落皮膚的傷口,本來就沒完全褪掉的紅油漆一攤一灘更顯詭異。
電筒又照向四周,見空無一人,陳大強開始有點害怕,但轉念一想,硬是扯著嘴角笑了笑。
沒事呢,說不定是那坑爹的李大爺嚇自己呢,回保安室睡個覺就好。
陳大強眼見升降電梯就在眼前,也不管什麼公司規定,直接就按了鍵,準備下去交巡查表到總部,交完就直接進休息室,這兒不是有李大爺看著麼,他呀,隻管知道那兩瓶美酒在等著他就行了。
按照公司規定,保安不能乘坐電梯,但此時此刻陳大強隻一心想著喝酒,之前那一小口不夠銷魂。酒這樣東西,對於一個酒鬼來說,自然是越多越好。
電梯門合上,出奇地竟然沒有一盞燈亮,四麵光滑的梯璧反射著電筒那一束幽幽小光。電梯開始下落,電子屏卻一直顯示著最高層14。
陳大強疑惑不解,莫不是這電梯出問題了。高舉電筒照著按鍵的地方,他剛想按下呼救鍵,卻通過鋥亮的梯璧看到自己背後出現一張臉。
饒是男子也被嚇得怔住,原本憋住的那泡尿仿佛也擠出一點。從小到大懶散慣了欺欺霸霸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但也沒碰過這種邪門的事,他的雙眼越睜越大,不知是想看清楚點還是已經被嚇得不知所措。
光禿的頭頂垂著幾條僅餘的青絲,一雙沒有眼珠的黑洞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幾乎腐爛的血唇微微翹起,露出裏層粉白色的肉,塌塌的鼻子上插著一支牙簽,筆直地從鼻翼插入,鼻孔插出,沿著輪廓流下的血流凝固在臉側,像一件被丟棄的蠟像。
腿軟,陳大強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被汗水濡濕的手發狂似地不停按呼救鍵,每一層樓的鍵都被他按過,電梯卻執著向下。他狠狠地把電筒扔向那張死氣沉沉的臉,卻在轉身的一霎那發現那臉消失了。
繃緊的心弦仿佛提到胸口,幾乎有腥甜的血液湧上喉嚨,他腦海裏隻剩下驚慌,人類求生的本能被喚醒,那種到了極點的恐懼使他全身僵硬發麻,連呼吸聲都毫無規律。
他隻能在狹小的空間裏緊緊抱住撿起的電筒,出盡力氣地喊:“救命啊!救命啊!他媽的有沒有人來救老子啊!老子給您跪下了!救救我呀!”
隻可惜連正常的回聲也沒有。
所有聲響仿佛被一個無底洞吸納,有進無出,寂靜得不可思議。
突然,電梯晃了晃,停了下來,陳大強隻覺得腳下一空,腳下的底板刹那間鬆動、跌落,整個人被淩空。再靈敏的身手也無法在此刻的變故中作出反應,陳大強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自己隨著那塊掉落的大理石板一同墜落,直直地被鋼鐵繩索穿過身軀,像滑滑梯那樣高速下落。
隻不過角度不是四十五度而是九十度,摩擦的也不是屁股,是體內被鋼繩穿過的內髒、血管,將一具身體攪了個翻天覆地。
甚至連叫喊都來不及,他就這樣消失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