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村是個不小的村子,山清水秀富庶祥和。
葛家村距離前田鎮本不很遠,但村戶稀稀拉拉的沿著河水,倒顯得遠了。葛大牛的牛車走了整整兩裏地,才在山腳下河邊看到小小的一間農戶。
河的另一邊是廣闊的田地,一直延伸到對麵的山腳下。正是農時,許多農民在田裏耕種,看見葛大牛的牛車都遠遠向葛大牛示意。想來葛大牛在葛家村人緣不差。
雲姑扶著秦無衣下了車。門口一位三十來歲年紀的婦人本欲上前,忽瞅見雲姑,頓時臉色一放,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繼續忙著收農物。
雲姑看見那婦人的一瞬間,眼中便閃過一抹驚喜的光芒,正要打招呼,卻被婦人這等反應擋了回去。
秦無衣略略有些奇怪,這婦人是誰?倒像是雲姑同這位婦人不和似的。然而二十多年未見,何事讓兩人這等別扭?
葛大牛神經粗些,哪裏注意到眼前的氣氛已然微妙?扯著嗓子便樂嗬嗬地對那婦人道:“婆娘,你快來,看看誰回來了!”
被葛大牛叫了幾聲“婆娘”,那婦人這才不情不願地走過來,提了油鹽等物轉身便走,仍未見雲姑二人一般。倒是葛大牛尷尬了一陣。
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一個穿著寶藍布褂的年輕婦人,大老遠就能聞到她身上各色劣質香粉混雜的古怪味道,大概也隻有她自己覺得香。
這便是葛大牛的弟弟葛二牛的孀居媳婦兒,隔壁村洪杏兒。
“喲,大牛回來啦?不知我的薔薇硝可曾帶回來了?近日也不知怎麼的,這臉上竟有些幹呢……”那洪杏兒執著一麵巴掌大小的銅鏡朝牛車走來,那聲音媚得,誰又能信這是位孀居的婦人?
洪杏兒到了跟前,猛一瞧見雲姑,愣了一下,隨即麵上的笑如廉價的花破開:“喲,大牛,真看不出來啊,你這不聲不響的悶葫蘆一個,竟也學起王員外逍遙快活了……”
洪杏兒掩著嘴莫名地笑了一陣,笑得麵上的脂粉撲啦啦直往下掉。她這樣的笑,麵上泛著一股子奇異的油光,無端讓秦無衣想起了那等賣笑的女子。
洪杏兒眼珠子一溜,忽然揚聲朝裏喊道:“嫂子你快出來看看呐,這是打哪兒來的美人,可真把咱們倆都給比下去了呢!大牛你也真是的,嫂子讓你趕集,可不是為了讓你帶女人回來的!”
說話間,洪杏兒的目光已在雲姑身上上上下下溜了幾個來回,眼中的嫉妒之火越燒越旺。
雲姑本就是美人,就是放在秦泱宮中,也常被人錯認為妃,何況在深宮中養了這麼許多年,往這鄉野間一走,竟如石堆中的美玉,恐怕沒有幾個人不看她的。
可若說三十歲的雲姑是塊美玉,那麼十五歲的秦無衣簡直就是玉中極品。那種未曾開過光便瑩潤奪目的雅光渾然天成,簡直讓洪杏兒抓狂!這世間……竟有這般美人!
這時,原先那婦人又來到車邊拎起另一袋米,路過那年輕婦人身邊時,冷冷地丟了一句:“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喲,大嫂,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我可是替你在叫不屈呐!你和大哥吃苦這麼多年,他一聲不吭就在外頭有了一個這麼大的女兒,你就不糟心?”年輕婦人懶得再在這兩個比自己美的女人麵前待下去,回了兩句抓著自己的薔薇硝便走了,臨了還不忘丟下一句,“你可別忘了,你的壯兒也不過才十八歲,那小丫頭,眼看著也該有十五了吧!這賬啊,你還是好好算算吧!”
“你成親了?”那婦人猛地回轉頭來看著雲姑,麵上竟有些慍怒,還有些憤恨。
雲姑張了張嘴,終於什麼也沒說。
秦無衣卻看不明白了:“姑姑……”
“我是成親了,這便是我的女兒五兒。”雲姑卻忽然打斷了秦無衣,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對著那婦人道。
那婦人深深地看了雲姑一眼,轉身離去。那一眼看得,仿佛用盡了力氣。之後的眼神,便冷漠如初。
這回不僅秦無衣看不懂,連葛大牛都疑惑地摸了摸後腦勺:“玉兒你不是沒成過親麼,五兒她是……”
雲姑麵色白了白,忙打斷了葛大牛的話頭;“對不起大哥,玉兒確實早就成親了,五兒的爹前些日子沒了,我們沒辦法這才……大哥,玉兒不是特意要騙大哥的。”
“沒,沒事玉兒,既然回來了,大哥養你!”葛大牛將胸脯拍得十分響亮。秦無衣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新認的鄉間“伯伯”。
門縫後的洪杏兒卻哼了兩聲:“女兒喊娘姑姑?說出去誰信!”
葛大牛的媳婦楊翠兒很快將飯菜張羅開了,太陽也西斜了。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厚重的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一個少年推開門來,扯開嗓子喊了一句:“爹!娘!我回來了!瞧我今兒獵回一隻什麼!這可是上等的白……”
少年的話因看見夕陽下的秦無衣而頓住。多少年後,葛大壯依然記得這個溢滿花香的傍晚,當初暖的夕陽將秦無衣渾身勾勒出一身渾然天成的金色,秦無衣悠悠回頭看了他一眼,仿佛時間都停滯在那一刻。她雪白色的裙擺風中輕揚,她的眉眼靜美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