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高爽的晨風中,背山依水的村道上,十八歲的清俊少年郎伏青山與他昨夜才成偶的二八小娘子晚晴並肩而行。

相送十裏再十裏,已經夠遠了。小娘子晚晴仍不願將行囊交付予伏青山。她昨夜哭紅了眼睛,此時雖強撐著笑,卻忍不住還是鼻子不停的酸著:“青山哥,你一定會回來的吧?”

伏青山回顧四野,點頭道:“必會。”

寒窗十幾年的苦讀,不就是為了榮歸故裏,衣錦還鄉?

晚晴又問:“青山哥,你不會忘了我吧?”

伏青山略有些不耐煩,但為著昨夜兩人間的那點親密,仍是耐了性子安慰道:“必不會。”

晚晴仰了臉望著自己身姿挺拔意氣風發的丈夫,眼中滿是欽敬:“我就知道你不會。”

伏青山伸了手低聲道:“把行囊給我,快些回家去替父母做工。”

晚晴這才鬆了手,幫著伏青山背好行囊,仍一路看著他遠走,走到拐過山彎望不見時,才捂著嘴一路往大明山上爬去,到得山頂便能看見遠遠山對麵的路上,伏青山孤身一人背著行囊漸步往前的身影。

此去於伏青山是錦繡雲程的第一步,遠在兩千裏外的京城,有他要謀的繁華與功名,還有他想要為國為名而做一番事業的誌願。當然,最重要的是,十二年寒窗苦讀,能與他吟詩唱合,對月風流的顏如玉亦當在京城,住在錦玉雕瓏的黃金屋中,著紗披帛,眉目如畫,還有滿腹詩懷畫意,等著他這個野心勃勃,風度翩翩的少年才俊去征服。

新婦的目光在身後猶還灼熱,伏青山步步而行卻始終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昨夜他為何會把持不住自己。他本來是堅定決心不碰她的,遠遠裹著被子睡在上炕不肯叫她上前。可最後卻稀裏糊塗成了事,而且,那過程還尷尬無比。尷尬到叫他哀求著想要再來一回,他自己自己可以做的更好,並彌補第一回的失敗。

但她就是不肯。

晚晴哭著鬧著也不肯。

拐過山彎時伏青山止步停腳,想要回頭看晚晴一夜。怔得許久也閉眼許久,那頭卻終是沒有回。昨夜自尊心受過的傷害壓著叫他不能回頭,這個自小跟他一起長大的童養媳,當他再睜開眼,就與昨夜的屈辱一起拋之腦後,再也沒有關係了。

行人不能見淚,她撐得五內摧傷,望著茫茫天地間他遠去的背景,撐到他離開後才流下那兩串長淚。

九個月後,晚晴生了個瘦條條的小子。上京趕考的伏青山同時寄來書信:春闈不中,還得在京再熬三年,等下一次春闈。

三年的風物變遷,葉枯榮衰,於整個伏村來說,都沒有晚晴更難熬,但她總歸是帶著個孩子熬過了三年。

伏村分上伏村與下伏村,上伏村曆史悠久,村大戶多人丁旺盛。而下伏村不過七八戶人家而已。概因下伏村的高祖伏海,在世時亦是上伏村人氏,他自幼通些奇經八脈專會看些風水,自己將整個伏村四周圍踩了又踩看了又看,脫家單立時便舉家遷到了如今下伏村的地方。

如今自他脫家單立,已過五十載。伏海墳頭孝棍成了高柳,蓬蒿已曆十七載矣。

他膝下最幼的兒子伏罡,自父去後二載離家,如今亦有十五年。除了十年前因母忌而來過一回外,他此番也是頭一回踏足生養自己的故鄉。

在邊關殺伐十年之久,光是伏罡二字就能叫河西走廊一帶的蠻族們聞風喪膽。他曾噬血長刀,也曾星月五百裏單騎隻為取單於首級。但當名門貴妻自請休書轉投聞動京師的才子魏仕傑懷抱,獨霸朝堂的魏源與涼州平王幾欲決裂,內戰即起時,他心灰意冷解甲歸田,也仍隻能歸到此鄉中。

身後兩駕大車得得而來,伏罡站在站在院門前,看眼前平平展展萌著新綠的土地,負手輕歎了一聲,遙遙便見遠處靈河對麵有青煙升騰,聞得喪樂喧天。忽而自隔壁的門上袖手跑出來一個倒趿著鞋穿著爛棉衣的中年男子,皺眉瞧了伏罡一眼,複又瞧了一眼,走上前來試探著問道:“阿正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