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趙遠收起笑,恢複了一貫淡漠的神情,揚聲應道:“風揚麼?”他又看了蘭初雪一眼,退出了青皮驢車。
柔情蜜意轉瞬就變成了冷漠,快得蘭初雪有些恍惚,也有些迷惑,到底哪一個才是趙遠?
她眼瞼越來越重,終於撐不住黏在一起。
天際烏雲黑沉沉的壓下,低得讓人窒息,江風狂作,將陣陣濃烈的血腥味吹散開來,蘭楓吸入心肺中,幾欲作嘔。
他活得順暢,除了讀書,便是吟詩作賦,與人同遊這些,遇上最大的事情,也不過是那日看見蘭初雪翻車。此時滿地的血跡,身首異處的細作,已經超出了他承受的極限,他渾身顫抖,可仍舊極力將腰板挺直,不想讓人瞧出他心裏的害怕。
父親不在家中,二叔不見蹤影,他是唯一的男丁,若他不出麵,就隻得讓母親處理,他猶記得父親臨走時說過的話,男子漢行事須得頂天立地,縮在婦人身後,枉為七尺男兒。
趙遠下車,就見蘭楓立在車旁,江風將他的袍角吹得上下翻飛,獵獵作響,可他依舊立在那裏,渾不在意腳邊躺著一具屍首,素白的臉上露出了趙遠從不曾見過的堅毅之色。
蘭楓,好似也不一樣了。趙遠望向天際烏雲,“你大妹妹在車內。她被青州異族特製的失魂散迷失了心性,正昏睡著,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藥效兩個時辰就會過去,醒後不會有大礙。”
聽得蘭初雪無事,蘭楓心頭一鬆,對著趙遠長揖作下,“大恩不言謝,風揚不多說什麼,但定會將子期兄今日的恩情銘記於心,他日再行報答。”
“我不喜聽這些酸話。”蘭楓看著趙遠,“不過既然風揚稱我一聲兄長,那我就以兄長的身份勸風揚一句,男子讀書立業,撐起門楣固然重要,但照拂親眷,保護家人不受人侵害,同樣是身為男子的責任。”
他仿佛沒瞧見蘭楓素白的臉隨著他的話漸漸漲紅,又道,“這次是蘭大姑娘幸運,恰好遇上我經過,下一次,誰知她還有沒有這份幸運……風揚身為兄長,妹妹走丟都不知,這話傳出去,不知會不會惹人恥笑……”
他深深地看了蘭楓一眼。
這番話但願能激起蘭楓的血性,若蘭楓能一改那時的懦弱無能,挑起蘭家,他將來也能省心不少。
從前隻知趙遠性子冷淡古怪,今日才知,這人還很張狂可厭,蘭楓心頭著惱,可趙遠的話雖難聽,但話裏的意思卻與父親這些日子對他的教導不謀而合,他躬了躬身,沒有反駁,也沒露出不悅,而是掀起青皮驢車的車簾,往裏探看。
青皮驢車就巴掌大的地方,他目光一掃,就將裏麵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見蘭初雪倚著車廂上昏睡,麵頰潮紅,呼吸綿長,果然如趙遠所言一樣,並無大礙,便放下車簾,再次向趙遠一揖,撩起袍角默然跑向車旁同樣昏睡的嫣紅。
趙遠抱著雙臂,瞧著趙遠連拖帶拽地將那昏睡的婢女抱上驢車,又去尋來因心裏懼怕而躲在遠處的車夫,方道:“四處都是人,我在前頭開道,風揚隨車跟上。”
言罷提起那亮錚錚的精鋼大刀,一躍上馬,一手提著韁繩,甩鞭催馬,一手將大刀掄得渾圓,赫赫之聲伴著江風傳出很遠。他所過之處,路人先聽得赫赫風聲,再見那晃人眼、還沾有烏黑血跡的精鋼大刀,駭得紛紛躲避,硬生生的讓出一條路來。
車夫方才見過趙遠與細作拚殺,見此情形又想起這大刀落下去,細作身首異處的事情,心裏的懼怕自不必說。與他同坐的蘭楓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驚得嘴巴張合幾次,才想起催車夫快走。
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東城門,趙遠勒馬,回身道:“風揚可要仔細了,千萬別再讓自己妹妹走失。”
見四下各色目光看向自己,蘭楓忍不住皺了皺眉,這人真是,所有好心都毀在一張嘴上!
他抱拳道了謝,催車夫進城。
見青皮驢車入了城門,消失在人群裏,趙遠嘴角輕輕上揚,露出淡淡的笑,將大刀插入懸於馬鞍的刀鞘裏,慢悠悠的催馬入城,沒有大刀惹眼,入城後奔逃的路人誰也不曾多看他一眼,他隱在人群裏,跟隨青皮驢車慢行,直見到青皮驢車在蘭家老宅前停下,他方轉身離去。
青皮驢車在二門處停下,早等在二門的霽月見從車轅上跳下的蘭楓,長出一口氣,幾步上前來,“大少爺可找著大姑娘了?”
蘭楓點了點頭,撩開青布車簾。
霽月探頭看見車裏昏迷不醒的蘭初雪和嫣紅,嚇得呆了呆,聽聞蘭楓讓她找人來,提著裙角就往裏走,不一時叫來幾個粗壯的婆子,並帶來兩乘肩輿。幾人合力將蘭初雪和嫣紅移到肩輿上,一路往聽雪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