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滅佛(1 / 3)

會昌年間,因京兆府上奏長安城內出現大量的裹頭僧,百姓們謠傳有藩鎮的奸細假扮僧人藏在京師。於是,本就不喜佛法的唐武宗下“殺沙門令”——敕令盡拆大型寺院、佛堂,勒令僧尼還俗,命禦史盧陌負責監察執行。盧陌在毀寺過程中與鑄鐵使相互勾結,大肆搜刮寺廟財物,中飽私囊,馳名遠近的莊西寺方丈慎行帶領僧人靜坐表示抗議,為二人射殺。慎智大師奉方丈法旨偷偷從後山帶領十三名弟子逃脫,一行人一方麵要躲避盧陌的追殺圍剿,一方麵還要帶著大量傳世佛教典籍日夜趕路,一路舟車勞頓,眾人疲憊不堪。慎智大師下令,在一座廢廟暫作歇息。

月至中天之時,萬籟俱寂,慎智大師一人立於院中。憶昔日佛寺昌盛,如今飛來橫禍,天下蘭若皆化為廢墟。真是無端禍事從天降,無語問蒼天,滿腔悲憤無處泄,遂叫浮屠變猖狂。

想到自己所在莊西寺被強製拆毀,所有僧人一律遭受遣返,眼睜睜看著奉若神明的佛像均被當場付之一炬而無可奈何。方丈慎行後來因為不忍佛像被毀帶著僧人出手阻攔而遭到官兵圍剿,當場死於非命。

慎智憶起坎坷身世,而今又遇到這無妄之災,茫茫紅塵,竟無處可去,天下之大,居然沒有容身之所。心中怎能不悲憤?思緒激動之處,一時難以抑製,遂在廢院中練起拳來。氣勁所到之處飛沙走石,時而穿牆走柱,時而淩空劈掌,風起雲湧,滿場遊走。到後期拳法漸漸出現狠厲之態。

被驚醒的弟子漸漸察覺不對勁,發現師叔有走火入魔之相,眾人緊急擺陣將慎智包圍其中,一邊宣念佛號,一邊出手試圖喚醒對方神智。

慎智乃當世得道高僧,出家前曾犯命案在身,心性較之各位師伯更為偏激易怒,再加上多日來麵對官兵一直逆來順受,強忍戾氣,直到此刻不可控製的全然爆發出來,功力更勝以往,一時無人匹敵。

“阿彌陀佛,師叔您快醒醒,莫要陷入殺孽之中!”

慎智聽到聲音,募然轉過頭來,目光猩紅,眾人嚇了一跳。見師叔入魔已深,一時半會無法清醒,相互使了眼色,商定將師叔困於陣中。

此陣名為“大正法咒”,以符咒“卐”形為陣法之眼,呈右無限旋轉,團團圍困對方,專門用於度化性情爆烈,殺人嗜血之人。

慎智出手如閃電,掌風淩厲,三分正氣中夾著七分戾氣,走步換影,四麵迎敵而麵不改色,使的居然是眾人之前從未見過的武功,眾人麵麵相覷。慎智忽然躍入半空,雙手一劈,一道無形的氣勁淩空蓋印下來,籠罩四野,威力之大,周圍事物均受震動,野草如遭狂風掃蕩般倒向一邊,眾弟子臉部肌肉不自然的扭曲,隨即被震得向後飛躍幾裏,倒入草中,脖子一歪,口吐鮮血,當場斃命。

慎智順勢收掌,眼睛斜睨著幾位斃命的弟子屍體無動於衷,胡須在狂風中經久飛舞不息,衣袍獵獵作響,渾身散發出一種肅殺之氣,令其他弟子一時不敢靠近。

月光清冷的在雲層中穿梭,幹枯的樹枝搖搖欲墜,“吱呀”一聲,慎智宛若從噩夢中陡然驚醒。目光怔怔的一會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會看看草叢中死去的屍體。終於,垂首雙手合十,濃烈的殺氣自臉上褪去,那一瞬間,慈悲為懷的慎智大師又回來了,真是恍若隔世。

其他弟子喜極而泣,紛紛圍了過來。

“老衲平日裏靜心修煉,以為殺孽早已離我遠去,殊不知原來一直埋藏於老衲心中,一旦有怨念就會被激起,此刻竟無心造下此等殺孽,真是萬死難贖其罪……”慎智在幾位死去的弟子麵前萬分慚愧,千般懺悔,任佛法再如何高深,也無法令他原諒自己今日所為。

“師叔,幾位師弟的死去我們也頗為傷心,但佛主慈悲為懷,定然會饒恕您的無心之失,希望師叔不要陷於自責中不可自拔,早日振作起來,帶領弟子們走出苦海才是眼前大事。”

慎智長歎一口氣,“老衲平日裏常勸人與人為善,放下心中煞氣,立地成佛,原來佛魔隻在一念之間,果真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是也……”說完,久久凝視著地上的弟子,席地而坐,不知誰念起往生咒,眾弟子心有所感,紛紛應和,頓時佛聲響徹夜空。眾弟子四處找來枯柴草將幾人置於其中,有弟子點燃柴草,頓時熊熊火光遂起,照的眾人的臉忽明忽暗。

“師叔,我們將要去往何處避難?”有年輕的弟子問。

慎智大師看著烈焰騰起的火光,心中茫然,一時也無法作答,許久才道:“老衲原本打算奔赴幽州,但近日收到法清師弟的信鴿,朝廷令鎮守幽州的節度使一旦發現遊僧格殺勿論。我等如若此時前去無疑送死,隻好半途轉道先去南詔的普雲寺,待中土形式稍微緩和,再回來也不遲。”眾人默然,半響無人搭腔,此去南詔千裏迢迢,不知何年累月才能到,又不知真的能否等到回歸那天。

一名年紀稍小的弟子從眾人中站出,抬頭看著他,臉上稚氣未脫,聲音清脆的問:“師叔,我們經常念佛主保佑,佛主真的會保佑我們麼?”

慎智大師露出這幾日少見的笑容,摸摸那小沙彌的頭:“你問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你自己覺得呢?”

“我們日日供奉佛主,自稱出家人慈悲為懷,卻遭如此大難,大千紅塵宛若喪家之犬四處奔逃躲避官兵,一路下來竟無我等棲身之所,而那些搗毀我們寺廟,拆毀佛像用去鑄錢,妄造殺孽之人,卻仍然錦衣玉食,絲毫沒有遭受痛苦,弟子們心中不明白……”年齡稍長的法澈代為回答,說是回答,其實也是求解惑。

麵對眾弟子質疑,這些天盤繞慎智胸中的疑惑反而豁然開朗。慎智大師回頭看著眾人,沒有正麵回答:“昔日我因犯下命案而躲入莊西寺,方丈師兄問我:為何修行?我答:避難。他又問避難之後呢?我沉默不語,他自問自答,接下來又去找另一個地方避難?天下之大,隻要你掛著殺人犯身份一天你就永無清淨之所可言,又何來避難之說?我佛慈悲收容天下可憐之人,但卻無法庇護一個心浮氣躁心智不堅之人,施主何不就此放下過去塵緣糾葛,任往事隨煙,隻有心中清淨了,才可能天下處處海闊天空。”

“多謝師叔教誨,弟子明白了。”法澈雙手合十,恍然大悟。

“意思就是倘若我們自己都不確定能不能信任佛主,又如何準備隨時得到佛主的指引呢?是不是這樣的,師叔?”小沙彌接口道。

慎智大師聞言,灑然一笑,風光霽月,心中暗道:此子天賦極高,吾後繼有望也。

“那師叔,您剛才所使的是什麼功夫?為何我和師兄們從未見過?”法澈奇道

“這……”慎智抬頭見眾人一臉大惑不解,頓時哈哈大笑,摸著胡須緩緩道:“此乃我近日戾氣滋生時所創之新拳法,名字就叫……”

“就叫什麼?”眾人追問

他視線一一掃過眾人,沉吟不語,心中思緒亂轉,走到小沙彌身旁之際,忽然靈光一閃,道:“就叫浮屠九級。”

眾人喃喃自語:“浮屠九級……”

第二章廢廟

“你們這群死禿驢,死到臨頭居然還有工夫在此閑談!!”屋頂飛身下來一人,手持拂塵,當空一揮,宛若夾雜千鈞之力向眾人逼迫而來。

慎智大師迅速擋在眾人前麵,雙掌合十,正麵夾住那佛塵,嘴中念念有詞,忽然雙眼一睜,左右開弓,手臂順勢各纏繞幾圈,陡然變短的佛塵令道士不得不屈身向前,兩人隔著佛塵你來我往,雙腳步步相博。道士瞅得空檔,出手攻他麵門,慎智大師側身躲過,雙手向前一推,那佛塵宛若有生命的物體般向前滑去,層層纏繞住道士的雙手,道士雙手一揮,那佛塵淩空斷成好幾節。

道士猶不甘心的怒視著慎智大師,一時心緒難平,與慎智大師隔空對望,神情頗為複雜。慎智在月光下細細打量著道士,隻覺似曾相似,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又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施主你我無冤無仇,為何半夜鬼鬼祟祟躲於此處無故偷襲我師徒幾人?”

“好個無冤無仇!!”趙歸元仰頭哈哈大笑,麵上呈現瘋狂之態,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他為何無故發笑。半響,他止住笑容,口氣凶狠:“你們不是講究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麼,有今天純屬爾等咎由自取!!”

“阿彌陀佛!明明是施主你無故偷襲在先,反汙我們報應不爽,實在荒謬可笑!你一修道之人竟然如此顛倒黑白!!”

那道士忽然轉過頭直直的看著慎智,目光嗜血,裏麵翻湧著滔天大恨。慎智半天不解,腦中苦苦思索此人印象,徒勞無果。那人陰測測的開口道:“當日安祿山打進長安之時,我帶著妻女苦苦哀求你莊西寺開門讓我們進去躲難,跪了整整一個晚上,你們就是不肯開門,後來無法,隻得隨長安貴婦們躲入閣樓,那安祿山喪心病狂的令屬下縱火燒閣樓,可憐我那妻兒竟被活生生燒死其中,事後連屍骨也找不到……若非當時我外出尋找食物,隻怕也一起葬身火海!”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趙歸元厭惡的瞪著他:“少貓哭耗子假慈悲,當日若非你莊西寺不肯收留,我妻兒又豈會死於非命!!我曾當天發過毒誓,有生之年定要毀盡天下佛寺,叫你們天下之大無一寸棲身之所,受盡奔波遷徙之苦,方解我心頭之恨!”

“趙施主,冤有頭債有主,你就算要報仇也應該找安祿山,而不應遷怒於我寺,造下這無端禍事,連累我寺僧眾無處可去。而且當日我們並非見死不救,而是我寺難民人滿為患,且不方便收留女施主,望你諒解。阿彌陀佛。”慎智聽到此處恍然大悟,沒想到千差萬錯竟然是這麼個緣由,真是世事因果循環。

“諒解?真是可笑,我諒解你們,誰來可憐我那活生生被燒成灰的妻兒!!~”趙歸元目光毒辣,正擺開招勢,忽然聽得馬蹄得得聲響,接下來盔甲摩擦聲層出不窮,周圍湧上來無數官兵,將廢廟圍得水泄不通,一人身著盔甲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自後麵走來,是官府派來監察的禦史大人盧陌。

趙歸元滿臉笑容的迎了上去,牽過韁繩:“這等小事,何須大人親自來督查,貧道辦好就是了!”那人斜睨了他一眼,嗬嗬一笑,也不答話,隻看著對麵三十幾人,隔空喊話:“現在這裏你們誰說了算?站出來!”

眾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答話,慎智低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越眾而出,開口相問:“大人已經將寺廟拆毀,並殺了我寺方丈,此刻剩餘我們這三十人不想還俗,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盧陌取下頭盔,擱在手上,邊走近邊說:“世事多變,當年佛寺的輝煌時刻已經不複存在,現在以道家為尊,”他轉過頭,向趙歸元施了個禮,接著道:“大師還是接受眼前事實的為好,我等吃的是皇家糧,就要為皇上辦事,現在長安上百所寺廟就以你們幾人還未完成還俗,皇上安排本官的事情未辦好,大師叫本人如何安睡啊……”

趙歸元自從他進來後,一直默不作聲,不知道腦子裏打的什麼算盤。慎智看出來趙歸元是背著這位禦史大人私自來尋仇,而這位禦史大人深夜追到此處,怕不是勒令眾人還俗這麼簡單,恐怕另有所圖。

慎智心中有了打算,麵色沉靜,不急不迫道:“大人隻要寬限幾天時日,老衲定當感激不盡!”

那趙歸元冷哼一聲,語氣陰鷙道:“望大人明察,直到此刻,這老禿驢還口口聲聲自稱老衲,分明無絲毫還俗之意,希望大人不要為他所哄騙!若寬限幾日,隻怕又不知道遁逃到何處了。”

那盧陌聽後也不惱,反而一團和氣的低斥趙歸元:“出家人不打誑語,況且慎智大人乃當世得道高僧,本官相信大師的為人,煉師大人放寬心。”

趙歸元還想說什麼,被盧陌一記眼神壓了回去,他眯了眯眼,將怒氣強忍了回去,側身站於一旁再也不說話。

“老衲多謝大人體諒,老衲這就遣散眾人,商量還俗事宜。”慎智對他施了施禮,也不點破,想要看看他究竟想玩什麼花樣。

盧陌上前一步,擋住慎智,不動聲色道:“本官說了寬限幾日便是幾日,大師便不必急於一時,我看大師幾人一路舟車勞頓,不妨去我的禦史府上稍作歇息,明日稍作安排即可。”

“阿彌陀佛,老衲替眾人多謝大人美意,不必如此麻煩,老衲此處商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