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燒烤店(1 / 3)

沈陽綜合理工學院西門,阿美麗燒烤店,一個靠窗戶的角落,盧梭正看著新近購入的《考研英語核心詞彙筆記》。自從開始學習新東方Flash後,他一口氣買了很多新東方係的書,除了陳彩霞這本詞彙外,還有周雷的閱讀,汪海濤的作文和任汝芬的政治。他非常努力的集中精神看書,卻怎麼也辦不到,心裏總不知不覺想其他事。因為他在等待好久未見的朋友,心壓根靜不下來,這時看書隻是為了給自己點安慰:我沒有浪費時間。

這家燒烤店是他們大學時的最愛,肉從內蒙古直接運來,很新鮮,味道非常棒;價格實惠,八個人往死裏吃,隻需200元;服務態度不錯,篦子換的比較勤;環境還算可以,雖然有點吵,但很適合粗人們喝酒聊天。

“還挺抓緊呀!”

總算來了,盧梭終於可以脫離苦海,他把書合上,裝入書包,抬頭看了一眼馮靈。毛寸、幾天沒刮胡子、紅色衝鋒衫、墨綠色多口袋戶外褲、棕色登山鞋、黑色雙肩背電腦包,儼然一副旅行者模樣。

“要去哪兒?”見他如此打扮,盧梭驚訝的問。

“哪兒都不去,這是工作服,那邊程序員都這麼穿。”馮靈嬉皮笑臉的回答,放下包,坐到對麵。

“咋還挑這兒?吃多少回了,沒夠?”

“上海那地方,韓式燒烤賊貴,還賊難吃,饞死我了。”馮靈憤憤不平的說完後,也不看菜單,點了一盤肥牛、一盤魷魚、一盤五花肉、一盤土豆餅、二十個羊肉串、十個板筋、一份大拌菜,兩碗冷麵、四瓶雪花啤酒。

“能吃了嗎?”盧梭覺得他點的有些多。

“沒事,往死裏吃!”

兩個人喝著酒、吃著涼菜、啃著串、烤著肉,在煙熏火燎的環境裏,大聲說著笑著。好久不見,他們都很興奮,爭先恐後的述說這段日子的經曆。當談到胡曉萌的事時,盧梭大笑道:“小夥兒牛呀,居然被倒追!”

說話的時候,他的心卻酸溜溜的,他很羨慕馮靈,也希望能有一份感情,不管多久都行。他想到了小龍女,可轉念又一想:我是個殘疾人,有誰會看得上呢?

他們又說到李衝,馮靈咬牙切齒說:“你能找到他不?把我服務器賣了。”

原來,在5d校內運營時候,李衝並沒有弄來什麼錢,馮靈把平時自用的高端雙CPU電腦貢獻出來,作為服務器,又花錢買了UPS,以防學校每晚11點的準時斷電。畢業時,由於去上海走的比較急,他就將服務器托付給降級的李衝,沒想到後者居然把兄弟的寶貝賣了,消失的無影無蹤。馮靈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每次跟盧梭聊天時都要說上幾句。盧梭勸道:“算了,別想了,朋友一場,就當送禮了。他還欠我1000塊呢,我多窮呀,都不想要了。”

接著,盧梭談起考研的事,馮靈故作嘲諷狀:“行呀!改邪歸正了?我以前還尋思你在忽悠我呢,沒想到玩真的了!”

盧梭本以為這件事能讓馮靈有所觸動,可他依舊跟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別人活的再好,他一點也不妒忌,隻關注自己這攤子事。盧梭有時候真佩服這個朋友,不知道如何練就此等本領。沒看到預想效果,他有點失落,接著歎了口氣說:“瞎折騰唄,現在完了,帝國理工縮招,我不考了。”

“不考了?那你想幹嘛?”馮靈詫異的問。

“找工作唄!還能咋樣。”

“那你簡曆怎麼寫?簡曆上有時間空檔很麻煩,麵試官肯定要逼問的。”

“實話實說,考研了。”盧梭有點不以為然。

“考研?一月份考試,你十月份找工作,忽悠呢?考不上是一碼事,不敢考是另一碼事。人家會認為你沒長性,招你來幹不了幾天就顛兒了,你又不是沒前科。”

盧梭沉默了,馮靈說的是實話,他確實沒長性。當初想辭職的時候,安妮就警告過他,頻繁跳槽很不好,這次再找工作的話,真挺麻煩的。他又歎了口氣道:“那就繼續考吧,但得換學校,帝國理工太變態了。正好趁報名之前好好研究一下,實在不行就考本校。”

“本校你就能考上了?”

“為啥不能?考題跟平常學的差不多,還有熟人。”盧梭有點不高興,他一直認為自己考本校沒啥問題,隻是怕丟人,才放棄這個選擇。他有點過分好強,如果沒有這個心理安慰,都不知道如何麵對人生。

“你這四年快樂嗎?還想再去受三年罪?”

盧梭被問的啞口無言,他想起了阿嬌和那些嘲笑他的人。這幾年,他不敢去公共場合,總愛憋在寢室裏,一直活在壓抑之中,學校就是他的地獄。他總是盼著周末,每次回家就如同重返了人間,親人總歸是親人,不管如何刻薄,還是關心他的。大四下學期未開學,他便開始在天成上班,很少再回學校。總算脫離了那個人間地獄,怎麼記吃不記打,又想再回去呢?

馮靈大學時過的也不快樂,這個編程狂人被計算機係的應試教育折磨的遍體鱗傷。大學幾年,那麼多課,做題與考試仍舊是主旋律。很多成績好的學生都寫不了程序,甚至連打字都不會。而他這種編程天才卻屢考屢掛,差點無法畢業。他深深的恨著母校,常常在5d上罵製度、領導和老師,還曾經PS過一些圖片,掛在論壇上諷刺校內一些不合理現象。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再走回頭路,在盧梭還在沉思的時候,他又補充說:“聽說帝國理工計算機係每門課都有實踐,考試隻占一半的分數,這才叫學計算機。”

“可我真的考不上!”盧梭懊惱的說。

“你知道這一年我最後悔什麼嗎?”馮靈換了個話題。

“什麼?”

“沒能專心工作或者專心愛那個人。沒有誰能同時做好兩件事,如果你換學校後再考不上,肯定後悔死的。所以,拚了吧!”

“拚了吧”,在回家的路上,盧梭一直默念這三個字……

2005年,考研報名人數首次突破一百萬。因為經濟疲軟,勞動力需求銳減,又因為教育產業化,大學生數量猛增,天之驕子就業形勢不容樂觀。企業牛了,開始提高學曆門檻,有的甚至喊出口號:拒絕專科生,考慮本科生,歡迎研究生。讀了十幾年書,考過上百次試後,學生們仍舊無法進入社會,為了謀得一個好出路,不少人被迫走上漫漫考研路。

今年研究生招生首次采取網上報名加現場確認方式。在互聯網日益發展的年代,這是大勢所趨的事。然而,招生網做的卻很不成熟:網頁隻支持IE6,必須停用瀏覽器插件,否則很多東西無法顯示,也沒法正常提交;服務器沒有經過壓力測試,同時報名的人一多,就失去響應;頁麵一點都不人性化,很難用,還沒有個好導航。

被報名網站折騰的焦頭爛額後,盧梭無奈的苦笑著。他曾經是一名電子政務網站程序員,前任雇主天成公司四處出擊,通過關係承包一些機關項目,合同至少幾十萬,但隻需兩個程序員和一個美工,幹上個把月,就能交付,產品質量可想而知。今天他終於栽到“自己人”手裏了, 開始同情起當年的用戶了。

技術不是個問題,總有辦法解決,隻是麻煩點而已。但那一大堆表格和各類專有名詞可把盧梭難倒了。“自籌”與“非定向”,“群眾”與“無黨派人士”,“戶口所在地”,“檔案所在地”等,他都無從下手。百度一下又沒權威答案,客服電話總是占線。無奈的他隻能撥打帝國理工招生辦電話。好不容易才打進去,問了幾句後,教務老師就有點不耐煩了。當聽到盧梭問“群眾”與“無黨派”人士有何區別時,她損了一句:“這都不懂?政治咋學的,也不知道上網查查?”說完便掛斷電話。

盧梭既氣憤又失望:“這就是我向往的地方?這就是園丁嗎?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這種學校上不上還有何區別?”他又開始動搖了,其實他根本就沒怎麼堅定過,否則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怎會影響情緒呢。一個人無法堅持的時候,總愛找些泄氣的理由,這樣便可心安理得的放棄。

他糾結了一天,沒有好好讀書,熬夜看了一遍《指環王》三部曲,好好的睡了一大覺。醒後,不再那麼慪火了,他並沒有想通什麼,也沒人給他做過思想工作,畢竟這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雖然在生活中,我們可能受一些小事影響,情緒敗壞,但隻需轉移視線,不理它,自然會好。經過前幾次折騰後,這個男孩兒似乎比以前成熟了一些,遇到煩心事也能自愈,無需求助於人。

報名和確認後,盧梭別無選擇,事已至此,隻能拚了。他的作息時間慢慢變了,早上從中午開始,每天學習到十二點後,必須看場電影才肯上床,躺下後又要翻來覆去想一些事情,很久才能入睡。他知道這種習慣很不好,每天晚上他都努力去睡,卻毫無辦法。這與高考完全不同,那時他還是個孩子,幾乎沒什麼壓力,而且還被迫早起,白天困得要死,晚上自然不會失眠。

這段時間他依舊與小龍女保持通信,天天如此,從未間斷。小女生的青春活力,給他無聊和乏味的生活,添加了一絲激情,也能讓他分心,從而減輕心理壓力。有時候她還會表露一下內心的憂傷,訴說一下自己的痛楚,每當聽到這些,盧梭也會感到一絲苦澀。但他卻沒有對這個女孩兒說過太多心裏話,他覺得對方年紀很小,未必能承受得住。而且,這輩子他所有的痛苦與不幸都源於那條腿,他暫時不想讓小龍女知道,他怕她得知後便會離開。他一直有幻想,卻懼怕殘酷的現實,所以總在逃避。享受現在吧,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一天,小龍女神秘兮兮的問:“哥,你喜歡什麼顏色。”

這個問題盧梭從未仔細想過,因為他是紅魔曼聯的球迷,所以就順口回複:“紅色,怎麼了?”

“紅色,曉得了!以後你就知道怎麼回事啦。”

十二月下旬,盧梭突然收到一個包裹,裏麵一條兩米多長手工編織的紅圍巾,還有兩張大頭貼,是小龍女送來的聖誕禮物。

盧梭開心極了,他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收到女孩兒送的禮物,他趕緊發信說:“禮物收到了,很開心,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收到女孩兒送的禮物,十分感動。原來問我喜歡什麼顏色是為了這個呀,辛苦了!”

“哎,給你織費勁死了,拆了三回。給我哥織的,一次就成。”

“我媽說給挑剔的人織東西,總得拆。”

“對對對,你肯定是個挑剔的家夥,哼!”

“辛苦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切!你一點都不關心我,都不問我想要什麼禮物。”

盧梭被問住了,他確實沒想過要送小龍女禮物。他也從未跟別人禮尚往來過,家裏就沒那風俗,這種事,他根本就不懂。與小龍女交往日子不少了,他還真猜不出對方想要什麼,這個榆木疙瘩甚至不知道女孩子的共同喜好。於是他隻好怯怯的問:“那你想要啥呢?”

“我喜歡燕姿歌!”

盧梭一下子就明白了,最近她總說喜歡聽《完美的一天》,自己怎麼把這事忘了。他曾經也是燕姿迷,雖然沒什麼錢,但卻收集過燕姿所有正版CD。他理解對方的心情,也願意給她買,讓她享受這份快樂。

“我馬上去買。”

“太好嘍!對了,跟我合影的是Jane,我最好的朋友。”

盧梭看到這條短信後笑了,他知道這個小丫頭想讓他評價一下她的照片,卻又不好意思直說,於是就怪外抹角提到了閨蜜。他覺得小龍女並不是個大美女,但卻很有氣質,而且還有雙大眼睛,皮膚非常好,總體來說還不錯。他回了一條誇獎對方的短信:“你朋友長得不錯,但比你差遠了!”

“真的?”

“真的!非常可愛。我這人多老實呀,從不說謊話。”他覺得自己確實沒說謊話,又沒說她美若天仙,可愛絕非虛言,尤其與真人聯係起來。

“見你舅舅時候,我還不會化妝,可土了,他居然說我長得難看,哼!”

盧梭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小龍女為何給他郵照片了。他曾經跟小燕的父親提過小龍女,舅舅說她家裏很有錢,開車送女兒來上學,還說她姐姐很有氣質,而做妹妹的長相卻一般。盧梭不懂女生心思,當天就把舅舅說的話轉述給小龍女,這小丫頭不服氣,便發照片過來給他看。

“我舅舅一老頭子,沒眼光,別跟他一般見識。大頭貼看不清,你有沒有大照片給我發幾張,我留著慢慢欣賞。”

“行!那要看你的禮物我是否滿意了。”

當天盧梭就到音像店,買了正版的《完美的一天》,《Stefanie》和《The Moment》,郵到了長沙。

元旦,小龍女發來短信:“禮物收到了,雖然晚了點,但很開心,燕姿的歌真心好聽!”

“郵包盒子偷偷扔了,別讓某人看到,影響不好。”盧梭還真有點怕,他擔心母親責怪。在他看來,媽媽哪點都好,就是有些小氣,要是得知他花那麼多錢,給一個沒見麵的小女生買東西,還不得罵死這個敗家子。

但是他錯了,他根本不了解母親。當發現有女生給兒子織圍巾後,文淑很驚訝也很高興。她沒想到木了吧唧的兒子還挺有辦法,居然會“哄騙”小女生。現在的女孩子有幾個會織圍巾的,就憑這點,李文淑就比較滿意。兒子不在的時候,她偷看過那兩張照片,對這個“未來兒媳婦”長相也相當滿意。何況她還聽哥哥李文華說小燕這個同學家很有錢,隻要人家能看上盧梭,她百分之百同意。這年頭,談戀愛成本多高呀,發幾條短信,送幾張CD,那都是毛毛雨,懂得“投資”之道的文淑,自然不會反對。

“不!我已經收到箱子裏了,那上邊有你寫的字呀。”

一月的沈陽,奇冷無比,窗外寒風肆虐,大雪紛飛。盧梭捧著手機,反複品味著剛剛那條短信,心裏暖洋洋的……

2006年1月14日,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盧梭一直深處矛盾之中,他害怕這個日子,因為還沒有複習充分,心裏一點兒底都沒有。但另一個他卻熱切盼著這一天,因為煎熬了一年多,尤其是最近黑白顛倒的兩個月後,他再也承受不住了,不管結果好壞,趕緊過去吧。

第一個他說,這麼快就考試,豈不是死路一條?一年多心血白費了,再給幾個月就好了,那樣更有把握。第二個他卻說,一年多,光複習考研了,這都沒準備充分,再給你幾個月又如何。有幾個考研的人像你這麼閑?可見時間不是問題,實力不足才是硬傷。

前一個他,這幾天,拚命衝刺,背數學公式、背數理統計大題、背作文模板、練習作文,瀏覽閱讀最常用詞彙、背政治押題、背專業課真題答案。最近腦子跟漿糊一樣,做夢都在讀書、做題和考試。而後一個他,每天卻還要不斷的給小龍女發短信,頻率越來越高。晚飯後,他都要去逛一趟超市,世紀聯華,樂購,家世界,走著去走著回來,浪費很多時間。睡前照常看片,躺在床上後依舊胡思亂想,主要考慮的是未來。

他想過考不上後該怎麼辦:繼續在家考研,這種單調和寂寞的生活,他有點承受不了;放棄考研直接工作,他又覺得不甘心;邊工作邊考研,他認為更沒把握,兩邊都累,卻要雙手空空;開個小店,倒賣二手手機和電腦,沒事時候就讀書,這條新路聽起來很吸引人,可家裏沒什麼儲蓄,開店的錢哪裏籌呢?

不管兩個我如何鬥爭,大考的到來已經不可阻擋。巧的是,盧梭所在的考場是123中學,他初中就在這裏讀的。考前一天,他去踩點,百感交集。

他恨這所學校,此處壓根就沒什麼學習氛圍,每天自習,隻要老師不在,教室就跟農貿市場一般。中考那年,沈陽實行了一種教育政策——指標到校,教育局根據在校生數量,為每所初中分配統一比例的重點高中生源指標,獲得指標的學生的錄取分數線降低三十分,以此保證每個學校都有人考入重點高中。如果沒有這種政策,123中學肯定被剃光。

這裏不少學生都有些混蛋氣息,學校教學樓剛蓋好不到一年,鐵窗戶就被拆下來賣錢了。盧梭當初無意絆倒一個外班的學生,這個小混蛋叫號說要收拾他,害的他恐慌了幾周。這還不算什麼,還有幾個學生叫囂說要打老師,苦的這些老師要麼帶菜刀上班,要麼找混蛋去解決這些孩子。

其實大家不必同情這些老師,他們都曾經體罰過學生,而且做的非常過分。盧梭也曾因為自習時說話,被教導主任打的滿嘴出血,這位園丁居然忍心對殘疾學生下手,他的心得狠成什麼樣子?這個心狠的主任,在盧梭畢業的那年,被一群憤怒的學生暴打一通,裝進麻袋,扔入垃圾箱,重傷致死。盧梭聽到這個消息後,內心有種莫名的快感,他甚至覺得這幫人做的還不夠殘忍。初中生正值青春期,調皮搗蛋是很正常的,老師不知用科學方法疏導,卻以暴製暴,多少學生因此學壞,走上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