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脈,橫亙在大齊國汝州和涼州之間。幾十年前的某段時間,這座山是黑色的,那不是山本來的顏色,而是山上有太多戰死的士兵,腐爛的屍體招來成群的烏鴉,它們棲息在枝椏橫生的樹幹,讓整座山變得像生滿了黑綠色毒瘡的危重病人;烏鴉擇屍而食,徘徊半月才散去。人們為了給自己的殘忍開脫,信口說這座山是不祥之地,把它改名作“天殤山”。其實山上有很多野果,還有沒有毒的蘑菇,隻是野獸比較凶,人們說,那是因為它們吃過了人肉;野果沒吃過人肉,但是沒有人想吃,那些樹下可是真正埋著死人。
山脈中有一條寬闊平坦的路,被稱作涼興官道。這是大齊開國太祖征十萬民夫從山中硬生生開出的一條路。關於這條路的修建曆來褒貶不一,有人認為這項浩大工程的建設引起開國初年朝廷嚴重的財政虧空,使得太祖皇帝錯過南下收複蜀吳一統天下的機會;也有人認為涼興官道的修建使得興安城到涼州的道路不再曲折,便於朝廷的兵馬糧草迅速調往邊境,保證了涼定二州幾十年的安寧。但是對於行走在這條路上的商人們來說,好走,這就足夠了。
早春時節的涼興官道,路上行人稀疏,遠行遊子,遊方僧人,進城趕集的農民或零星一二,或三五成群,偶爾有去往西域的駝隊,滿載著絲綢布匹從此經過。那些高鼻梁大胡子的胡人用誰也聽不懂的語言嗚嗚啦啦的交談著,忽然發出興奮的大笑,飽讀詩書的儒生們便會躲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失聲痛罵道:“蠻夷蠻夷!”道路兩邊,無名的野花野草默默生長,如果某些內急難耐的旅客於路途中灑下一點無根水,對於它們可是喝了蜜一樣的滋潤了。
道路延伸於山腳,有一座客棧,名作悅來。悅來客棧是一所非常有名的客棧,曾出現在許多武俠小說裏,通常它代表著恩怨情仇,快意江湖,紅塵做伴瀟瀟灑灑什麼的。門口寫著一副對聯“一壺濁酒,明月非明月;半盞殘燈,他鄉作故鄉。”門前一位少年,寬衣敞袖,微露胸襟,一頭長發竟紮個馬尾,腰裏紮著三指寬的束帶,上麵綴著東陵石、和田玉、血泊珠子、南海珍珠等稀罕物,珠光寶氣雍容華貴,像姑娘一般,和灰頭土臉的路人甲乙丙丁拉開了距離;他沒有長著當朝漢人們所喜愛的丹鳳眼,他的眼睛又大又圓,虹膜裏還有些許雜色;他也沒有長成受算卦先生推崇的有福之相:他額頭扁平,生一副尖下巴,身材還有些消瘦,三分像男,七分像女;如果他生在貧困人家,他的父母肯定會給他起個狗剩、二蛋之類遭閻王爺嫌棄的名字,還好他投對了胎,生在了富貴人家,於是他有了一個不錯的名字,枯骨紅塵。
他站在悅來客棧的門口,對著這幅對聯發呆,確切的說是對著“他鄉作故鄉”五個字發呆。
離家已經半個月了,去往涼州的行程才走了一半,臨行前的豪言壯語現在看就是個笑話,終於體會到母親送別前的那一聲哀歎,半個月來難眠的夜裏響起在耳邊,枯骨紅塵眼睛一酸,淚水差點掉下來。他的伴讀良逸見他呆立在門前看對子,知道他又起了思鄉之情,為給他寬心趕忙上前說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咱進去歇著吧。”雖然枯骨紅塵沒有從這種難言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但還是振作起精神邁步走進這座客棧。店裏的掌櫃早見這位錦衣公子帶著大隊侍衛前來,搶先迎到門口,熱情到謙卑的對他躬身施禮。枯骨紅塵還沉浸在剛才的失落中,略作拱手還禮,眼神毫無聚焦的盯著店內的陳設。那位中年男子以為這位公子在用漠然來表達對他鄉下小店的不屑,尷尬的笑道:“各位大人來小店有何貴幹?”心裏卻想你個小屁孩兒擺什麼譜,要不是你莫名其妙的帶著一大群披甲侍衛老子才不理你呢。